白晨完全是被臭醒的。
一股脑儿的血腥气直冲入鼻尖，吓得他猛然挑起，手里一直未放的魔剑顺势挡在胸前，却看见百宝和伏唯正七手八脚地按住了一条长了六条腿的怪鱼，正在放血……
再看看旁边用石板架起的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一幕。
不对，老子这还是在幻境里吗？这都给我创到哪里去了？
“郎君，你醒啦？”一个妖艳的俏脸出现在他眼前。
白晨吓了一跳，眼前仿佛闪现过意识失去前看到的那个魔女长满鳞片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眼前女人的粉颈，发力掐出红印。
“郎君，你干什么？！”女人大惊失色，但却无法逃脱，只是用手想要推开白晨。
好在伏唯和百宝反应及时，迅速过来拉开了他们。
“你这魔女怎会在这里？”白晨厉声质问。
“是啊，我也想问……”阿那藏在他的身后，丧气嘟囔。
她比白晨醒来更早，醒来时看到曲安所产生的惊吓丝毫不弱于白晨。只是她没胆对曲安动手，只好躲在白晨后面瑟瑟发抖。更要命的是，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的龙元不见了，这直接让她备受打击，连活着都觉得失去了意义。
当然她之所以现在还活着，纯粹是怕死。
曲安剧烈咳嗽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晨：“你不记得了？你救了我啊！”
白晨的眼睛比她瞪得更大，“老子什么时候救了你？？”
“白晨兄弟莫急，在你醒来之前，曲安姑娘已经向我等说过了你们在水下的情形。”伏唯拦在了两人中间，“既然你有疑问，不如你先说说你在水下都遇到了什么。”
白晨只好忍住怒气，向众人讲述了自己进入黑水之后的故事，不过他隐藏了一些细节，主要是关于怨灵的出现。另外，离珠留下的最后记忆，他也保密了，因为这是他答应了离珠的。
重点是，在他讲述的故事中，他最后是与一位长满鳞片的魔女战斗，在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吞下龙元，不料却导致自己昏迷。现在自己没有死，反而在睁眼后第一眼就看到曲安，他当然有理由怀疑那个魔女就是曲安。
在他说完后，伏唯和百宝同时把目光望向曲安。其实关于白晨口中的魔女，曲安的讲述里也有体现，只是远不如白晨口中的细节。
“我说过了呀，”曲安身后长出一对白色的羽翼，“我身上都是鸟羽，不长鳞片。袭击郎君的人叫怀牢，是「杀」的人。我原本也是她的部下，跟随她进入了无界地。可万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想吃了我，我在逃命时遇到郎君，于是先躲了起来，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
“你吞下了龙元？！”阿那突然跳起来，死死地盯着白晨。
“难怪你身上有些异样。”百宝摸着下巴，“不过不用担心，那颗龙元很神奇地与你出现了些许融合的迹象，说不定你可以利用它的力量……只是要想取出来，不太容易，至少我没想到办法。”
“还融合了？？”阿那当场石化。
“先不管这个，”白晨继续盯着曲安，“你说那个魔女不是你，但我明明记得我在吞下龙元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难不成是你打跑了那个魔女，还救了我？”
“郎君在胡说什么呢，”曲安娇嗔地叹气，“是你救了我呀。你在吞下龙元后失去意识不假，但没过多久，你忽然醒了过来，身上也出现了龙化的痕迹，不仅杀了怀牢的手下，还打伤了她。”
白晨说不出话了。因为曲安说的可能是存在的，因为那时他身边还有那位来历不明的怨灵大姐，那位大姐担心他被杀，短暂俯身在他身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你还我龙元，你还我龙元……”阿那突然吵闹起来，拳头跳起来直敲白晨膝盖。
然而她的动作没有得到几位大人的注意。
“可你能怎么证明那个和白晨兄弟交战的是怀牢，而不是你呢？”伏唯这时帮白晨说了句话，“毕竟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嗯……”曲安想了想，“比如说……我现在有办法让你们看到怀牢在干什么。”
她取出一个玻璃球，上面浮现出画面：一片静水中高速游动的黑影突然从水中跃起，落到地上。黑影的身上布满鳞片，部分鳞片脱落，露出洁白的肌肤，隐约还有鲜血流出。
画面消失。
白晨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黑影的样子和他在水下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老爹赠我的天窥珠，只要在其中收录想见之人的精血，便可短暂地看到那人的画面。”曲安很是自豪地说，“正好，我某次偷偷拿到了怀牢的精血。”
“看来她要吃你不是没有原因的。”百宝吐槽说。
“好变态的法宝，岂不是可以拿来做些不可描述的事。”白晨很神经地兴奋起来。
“喂，天窥珠是有脾性的，才不会帮你做龌龊的事！”曲安白了他一眼，“再说，你都有我了，你还想看谁？”
“没想看谁……”白晨尴尬地掩饰，但很快回过味来对方话语里有些不对劲。“等等，什么叫有你了？就算是按照你说的，我救了你，也没必要让你以身相许吧？”
见到画面里的怀牢后，白晨真的觉得自己是错怪曲安了，但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对方而已，犯不着这么非亲即故地套近乎。
“咳咳，”伏唯假装咳了咳，“按照曲安姑娘所说，你们貌似还做了些……不可描述之事。”
“怎么可能！”白晨当场炸了，“老子都昏过去了，还是在水下，怎么发生得了的？”
曲安低着头，脸红得像烧红的碳，却是一句话也不解释。
白晨望向百宝，眼神写满了：你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吧？
百宝眼珠一转，“我想起来以前听书的时候，有些故事确实……”
“扯淡！”白晨斩钉截铁，“那些说书先生有几个一辈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脑补出来的东西也能当真？”
他又望向伏唯，“大师兄，你不会也这么觉得吧？”
伏唯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在下毕竟没有成家，不好说，不好说。”
白晨才知道自己的上一句话杀伤力有些大了，没摸过女人手的不仅有那些喜欢胡吹的说书先生，还有伏唯这个玄牝大弟子。
这时百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帮你问过了，女方家境不错的，魔域的一方部落首领之女。虽然不是什么大部落，但出身已经很可以了。”
见鬼，这是你这货该说的话吗？
白晨正要发火，但看见百宝和伏唯都是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莫非老子真的干了？还是干的另有其人，老子要接盘了？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锁定了最后一个念头：百宝刚刚提及了此魔女的出身，大师兄也是一脸撮合的样子，难不成是他们虽然知道有问题，但是希望借我接近这个女人，不对，是接近她的部落。
原来如此。
白晨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顿时安静下来。仔细想想，曲安姿色不差，自己也不算吃亏，只要不是入赘，一切都好说……
所有的动静在此刻突然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阿那正在拿树枝画圈圈的声音。
阿那坐到河边画圈圈，完全脱离了话题。吵闹无用的她，重新回到颓丧的姿态，完全抽离了出去。
百宝和伏唯重新回去杀鱼，曲安则重新给白晨打了水，还要把身子靠过来，把白晨吓了一跳。再三推托之下，白晨才得以与她维持住了一步的距离。
以前他喜欢烟雨姬的风情万种的模样，但当真的风情来到他跟前时，他却是怕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每次曲安接近他时都让他觉得不自在，好似心里被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了。
在交流中，白晨知道了自己现在已经通过传说阵来到了魔域。这个地方是曲安提供的地址，距离她所在的部落采仅仅隔了两个山头，已经算是部落的辖地。他们现在留在这里，完全是在等他和阿那醒来。
所以在吃饱喝足后，他们的下一站就是部落「采」。
但现在白晨很担心过去之后会被强制成亲，那就真成了压寨郎君了。
一个时辰后，按照既定的目的地，他们出发了。
直到现在，白晨才真正感受到这片完全陌生的世界。
当他们踏上一处山头时，抬头便看见天穹低垂的铅云泛着铁锈色暗光，仿佛千万年未见的太阳在这里留下了最后的淤血。
周围的空气在此时也开始飘荡着灰绿色雾霭，像是无数亡灵吐出的叹息，每一次呼吸都能尝到腐烂根茎的腥甜。
和白骨森林类似，这里也长有植物，只是变得稀疏，而且时刻在蠕动着，仿佛全部拥有了灵智。
白晨亲眼看见暗紫色藤蔓在石缝间缓缓蠕动，叶片边缘的锯齿突然张开，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吸盘。一株三丈高的捕蝇草状植物突然抽搐，伞状捕虫夹里赫然卡着半截蜥蜴残躯，断尾还在神经性地拍打腐殖土。
但更多的地面，永远铺着各异的嶙峋怪石。有的石柱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当阴风穿过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有的巨石交错成拱，锋利的棱角挂着某种生物褪下的半透明蜕皮。
在这样的世界行走，压抑感油然而生。
“前面就是部落的驻地了。”走在前面的曲安忽然停步，迎着身后的众人指向远处的高大建筑。
眼前建筑对身后众人并不完全陌生，早在当初讨伐魔兽息时就已经见到了类似的城堡结构。当然，显然如今的建筑远要宏伟得多的，更类似于兰蚀关的模样，是一座以厚重砖石堆砌而成的宏伟城池。
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建筑的模样就愈发清晰。
城堡主体宛如被斩首的巨龙盘踞山巅，数根巨柱撑起蝙蝠翼状的重檐顶，瓦当上椒图兽首吞吐着紫黑色蜃气。泛着青黑色油光的横鱼石城墙的砖石接缝处不断膨缩的肉膜，如同正在呼吸的巨兽。
城墙垛口探出的九重琉璃瓦堆砌的角楼，飞檐末端悬挂的青铜编钟里，凝固着数具尸骸。
走得越近，白晨就越觉得自己是在接近一头巨兽，而非一座建筑。
“按照我教你们的方法，先伪装成魔族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百宝回头看向伏唯和白晨，此刻他的眼瞳已切换成魔族的血红，在昏暗的环境下明显地亮了起来。
伏唯和白晨相继点头。
百宝所说的方法，其实是分别给这两人下一道魔咒，就印在背上，只需按照口诀默念，便可模拟出魔族的气息。但这种方法能做到的只是简单的气息掩盖，一旦运用灵气还是很容易露馅的。
所以真要运用灵气的时候，白晨只可使用那套王杀剑，而伏唯必须吞下那颗魔元来实现短暂的魔化。伏唯这下才知道百宝为何要把这魔元送他了，为的就是在魔域行走的小心谨慎。
至于魔灵阿那，她唯一的问题是她与部落「采」的关系。要知道正是先前她从部落「采」偷走龙元，才引来曲安的追捕，以及后续的一系列故事。如今龙元虽然被白晨吞了，但她与部落「采」的关系可不会一笔勾销。
好在是白晨求情过后，曲安居然放过了她。不过，阿那倒也没有因此遁逃，毕竟龙元现在在白晨身上，总得想办法把它取出来。现在他们要去部落「采」，为了避免熟人认出，阿那只好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模样，趴在白晨肩膀上。只要曲安不提，她还是很有信心瞒过部落的其他人的。
完成伪装后，他们逐步走近城门。
城门周围没有士兵把守，只有门前翻涌着银汞与硫磺混合液体的护城河。横跨河面的吊桥以整条龙骨为轴，桥板是上百块刻满魔咒的石碑拼接而成，石碑咒文上镶嵌着无数亡兽的眼球。当吊齿轮盘转动时，那些眼球便渗出黑色血泪，在桥面蚀刻出通往城门的血色通道。
虽然看起来很恐怖，但好在有曲安在，他们还是很顺利地通过了城门。
踏进城门的过程就像是走进了巨兽的身体，紧接着迎面而来的是一条长直的灰色石道，两侧陈列着跪地的陶俑，手心各自捧着长燃的烛火。
大约走了近一百步，他们才看到几个像是鬼魂依附衣裳的粉妆侍女飘然而至。侍女的下身完全是素色的衣裙漂浮在半空，看不到裙摆下的足履。侍女们围着他们每个人的身边游走，不时发出惊叹。
“是大小姐带回来的客人呵。”
“好新鲜的气味……真是让人发疯。”
她们七嘴八舌地打量着，丝毫没有顾及客人的存在。伏唯觉得，魔族人毕竟没有人类的所谓“礼数”，眼前一幕倒也算是正常。
“好了，束婉，我老爹呢？”曲安打断了杂声，问其中一名侍女道。
“采主正在面见杀主派来的人，双方有些争吵，看起来火气不小，大小姐还是晚些过去找他最好。”
“哦？是为了天魔王狩会的事么，杀主派了谁过来？”
“眠心。”
“？”曲安眼珠一转，“她也能发火，有点意思。”
曲安回头看向众人，道：“家里来客人了，我让束婉先带大家去休息，晚点再带大家去见老爹。”
“无妨，曲安姑娘有事先忙吧。”伏唯抱手道，主打一个礼数周到。
白晨对曲安始终觉得别扭，因而不太想理她，而百宝自称不善言辞，所以类似这样的“外交活动”就只能交给他这位玄牝大弟子了。
百宝忽然觉得，把伏唯带上也是一件好事。
曲安只是点了下头，随后跟着其中一名侍女离开。而他们则跟着那名被称呼束婉的侍女继续前进，最后来到一间石室内。
石室内用岩石砌出桌椅，没有床，四面空空落落，仅在部分墙壁上挂了一些陶罐。
“麻烦诸位在这里先休息一下，等见过了采主，奴婢再带大家去往客居。”束婉一改前面的粗鲁，说话间也变得恭恭敬敬。
“姑娘不必客气。”伏唯赶忙说道。敢情魔族人也未必那么不懂礼数。
“噗——”束婉突然捂嘴笑了，“阁下学人类学得真像。”
“……”伏唯不知说啥好。
束婉也没再多说，又是弯腰点了点头，便飘着退出去了。
她一走，百宝就甩出一面旗子，竖在面前的石桌上。
白晨和伏唯心照不宣，这是用来隔绝声音的令旗。
“咱们直接跑到一座魔族的部落里面，是不是不太好？万一对方要动手的话……”伏唯首先抛出担忧。
“都到这里了，大师兄说这话也太迟了吧？”白晨靠着石椅坐下，表情有些无奈。
他本来是以为伏唯和百宝是有意进来的。现在看来，至少伏唯不是。
伏唯叹气，“百宝兄弟是我们当中唯一的魔族人，我主要是认可他的选择。”
“喂！我也是魔族啦！”阿那喊着嗓门，非要让人注意她的存在。
“我之前说过，我回到魔域是有事要办。”百宝平静地说，“我要找一个叫做惑无心的人。”
“惑无心？”
伏唯感觉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你指的是千旸口中那个把勾玉引入寒单城的天神教大主教？千旸不是说他死了么？”白晨则是想起来了这个。
“竟有此事。”伏唯很吃惊，他对发生在寒单城与天神教的故事还不是特别清楚。
没等百宝说明，白晨就把详细说了一通。当然，涉及到寒单城内发生的事，他用的是百宝告诉他的说法。
“那位烛风天神我有印象，听黑铁军的人说，当初从能快速大幽山回去，也多亏了他。没想到最终是由他出手，解决了寒单城的事端。”伏唯感叹地点头。
百宝眼角一抽，假装咳了咳，随后道：“我从勾玉口中得知惑无心没死，而且他似乎知道我一些很在意的事情，我想找他问个明白。”
“我听过惑无心的名字。”阿那突然举手。
其他人纷纷望向这个小不点。
“他曾经代表杀部参加天魔王狩会，赢得了进入魔宫秘境的机会。”阿那指着白晨，眼神开始不满，“你身上的那颗龙元就是他从秘境中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