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府的那群狗腿子,借着婚仪的名头将她们几个折腾的够呛,不说休息,就连饭也几日没能安生用了。
谢从安拿起鸡腿先咬一口,又问:“两位妈妈可还好?”
暮雪只是点头。
她再问一句“可有吃的?”
寒烟将话接了过去。“唤我们过来时也有人送吃的进去。这宅子里伺候的人多,她们两个左右无事,在房中也能休息片刻。”
谢从安塞了口青菜,琢磨着点头。
桌上摆的这些虽说平常,却也算得丰盛恰当,只仍不是婚宴该有的样式。碗里的甜汤都还烫着……
她放下汤匙去方才的软榻前看了看。那个装红果的白玉盏果然不见了。
三个丫头跟在后头大眼瞪小眼,不知这位又怎么了。
谢从安回头一瞥,“吃饭去,不要跟着我。”独自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起身问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桌前道:“估摸着有一个时辰?”
“这么久。”谢从安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天黑了?”
嘈杂的喧闹伴着乐声,随着暮雪开门的动作一下子涌了进来。外头的热闹比着方才还要夸张数倍,简直吵死人。她当即便又将那暮色一角关了回去,回头道:“快了。”
谢从安默默点了点头。
那人八成是已经来过了……
她踢踢踏踏的走了出来,嘴里不自觉嘀咕着:“难道就没给我安排果子吗?”
桌边的倾月忽然抬手一指。
燃着红烛的高几上竟多了几个摆着各色水果的盘子。只因颜色姹紫嫣红,花一样的好看,猛然看过去,还以为是房间内的妆点。
装它们的碗盘也是特意配了的,与这桌上的菜碟齐套。
还真是用心……
谢从安嘴里嘀咕着,内里却忍不住开心。寒烟与凝绿已经过去将水果端了来。
她见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方才那冰牙的红果,忍不住闭眼一笑,随即睁开道:“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
这次,人是被热醒的。
谢从安还未睁眼就感觉被褥在身上裹成了粽子,直到费力扯开,已经又是一头的汗,烦得她登时下地喊人。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熟悉女声,唤的却是夫人。
她这时才算清醒些许,话也哽在了喉间。只因窗前一片光亮,照出好一副美人图。
仍旧穿着红金婚服的郑合宜正支头歪在那方软榻上。
晨光透过窗纸,轻轻落在他的脸颊发丝,睫毛仿若蝶羽,仿佛觉察了她的靠近,微微颤动,眉头也跟着蹙起,似是不满被吵了清梦。
这一切都仿佛似旧日那般,不过仍有了些许不同……
一抹苦涩香气从榻上的矮几传来。郑合宜的手前摆着碗凉透了的茶水,缝隙间露出浓重的茶色。
她垂眼按住心跳,直起身的瞬间看到那半开的门缝外有人影晃过。
手腕忽被人拽住了。
不解回头,撞入一双黑瞳瞳的眼,手上的桎梏瞬间松落。
门外又紧问一声:“主子醒了?”
声音像是茗烟。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人再次恍惚起来。
身旁的人站起来,温柔的嗓音加重了这种迷离感受:“夫人慢慢收拾。不急。”说完便绕过她径直出去。
谢从安瞧着那挺阔的背影,忽觉他好像真的换了个人,无意识的轻抿着嘴唇,朝外头的丫头们轻轻颔首。
不过是盥洗更衣,果然又像旧日那般来了满满一屋子的丫头。
她默默叹气。
好在这房间够大,算不得憋闷,只是总让她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初醒的第一日。
那时,出门便遇见了他……
浸在心事中的谢从安这样一言不发的坐着。丫头们都摸不准这位新来的主母是什么脾气,房内便安静的针落可闻。
暮雪仔细梳着头发,小心翼翼,生怕被旁边的几个老嬷嬷教训。一个丫头捧了盘子过来,上头又是碟子又是汤盅,摆的满满当当。
谢从安瞥去一眼,不留痕迹的带过那几个紧迫盯人的老嬷嬷,语气不耐,“干什么?”
“夫人这几日辛苦,这是仝管家提前叫人备下的。”
开口解释的竟是寒烟。
谢从安露出些满意,微微点头,又看了眼那参片,嘴里都似乎泛起了苦,脑后的旧伤处也跟着跳着疼。
她用力抿了下唇,转而捻起一片云糕塞入口中。
寒烟登时喊了“茶来”,就有丫头急步将一碗茶水送进了内室。
谢从安轻啜一口,竟是意外的清爽。
茉莉的清香和着绿茶,淡淡的蜂蜜又将植物的苦涩压住了,有种醇厚的甘甜,是前世的那些饮品中都不曾有过的原味。
她几口喝光,起身时将那瓷盅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是炖的奶白的燕窝,想也是甜口,便挥了挥手,“留给月儿吧。快些更衣。”
等到收拾好了出来,几步之外的廊下竟然有人。
谢从安此时看得分明,那一身玄色淄重的衣袍许就是他那稳重成熟的陌生感来处,只不过这人却又好似的确变得幼稚了些,见她过来,便故意转身背对着这里……
回想方才两人未曾多言,又实不知他别扭的什么……
谢从安只劝着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行至跟前时却没忍住,故意捉住他手臂一扯。
原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想到只是脚下一慢,手上被他反向捉了,人却并未发难。
二人便这样默默的并肩同行。
谢从安挑动眉梢,脚下乖乖跟着,却意识到前头无人带路,心里不禁奇怪。
方才那个难道不是茗烟?
昨日成亲明明见到了的……
她偏头扫了眼身边的人。这幅目不斜视的模样,大约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正好她也懒得开口,就这样一路过去,只当作赏花赏草,勉强得些新鲜意趣。
二人刚穿过垂花门,远远就瞧见前头有人探头探脑的,身形有些熟悉。谢从安正寻思这人身份,不觉已被郑合宜带去了另一侧的厅堂。
那是间方正的雅厅,为了方便出入用雕花木墙隔断,里头或坐或站,已满满是人,都齐齐看向这位新妇。
直到此时,谢从安才算记起了一个顶顶要紧的重点——这位郑大人的府内早有了一位郑夫人。
这是到了今日的修罗场了。
*
主座上空着,左右两侧的首位上各坐着一位长者。
老头子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捋着胡子面带笑容,虽然上了年纪,却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手脚轻便的机灵。
另一边的老婆婆虽然只是头发花白,脸上却一直严肃的绷着,在这种天气里还戴着抹额,感觉像是身体不太好。
谢从安按着规矩奉茶。
老头身后站着位蓄有短须的中年男子,恰时给出提醒,道明这两位义祖父和义祖母的身份。
大抵就是那个仝管家了?
目前看来……此人很会做事,未有恶意。
谢从安朝他微笑示意,又顺着提醒一一照做,收了赠礼。
第三个丫头送茶过来,谢从安依旧笑着去接,回头的瞬间发现下一个是老婆婆身边的苏蔻,当即收回了手。
这位郑夫人的装扮与那日偶遇已大不相同,华光宝气,庄重非常,眼见是有精心准备了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自己发间,当是在看郑合宜送的发钗才对。
谢从安瞥了眼身旁已站了半晌的某人,心里不可控的升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既然她喜欢看,那便多看看。
她刻意的手扶云鬓,转去让苏蔻看得更清楚些,心里却忍不住忿忿不满。
女人为何一定要装大度。这么演戏不累吗?喜欢便是喜欢,做什么硬要委屈自己,还让夫君给别的女人送钗子……
反正早晚也要对上,不如就来的快些。
她今晨只是犯懒,所以并未提醒暮雪。这个梳头的小丫头却全不知情,第一次跟着出来就遇到这般场面,早因为坐着那位的眼神发起怵来。
好在一旁的寒烟发觉了,暗里握了握她的手。
谢从安微微笑着,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仝全大大方方的上前一步,“这位是苏蔻夫人,住在西苑。”
话音未落,一声轻笑瞬间将苏蔻的面色惊起波澜。
“既然如此,那这茶就免了吧。”
谢从安嘴上虽硬,看着这小兔子一般的女子,心里难免又软了下来。
寒烟当真省事,已经过去要端那丫头手里的茶。她伸手一挡,瞥去一眼,似笑非笑,将那丫头的恐惧和后头那位老太太的眼神一齐收入眼底,不仅如此,还发觉了另一个略带不善的目光。
茶盅是一样的款式,等了这许久,已没了方才的热度。谢从安端起轻啜一口,头也不回的给了寒烟,又招手拿起暮雪送上的盒子,样子如同口吻一样的轻慢随意:“小礼物,送你的。”
她做得这样一副样子,苏蔻自然清楚自己要被难为,面上的紧张未消,正在迟疑着要不要接过,一旁的丫头流玉已快嘴道:“这不合规矩。”
她一个丫头的身份,今日这场合实不该多话。此时大抵也是担心主子受气才主动冒出头来,周围一时都是看她的。这话说完,只见对面的谢从安冷冷斜来,眼风凌厉,顿时吓得她身子一抖,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