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掉雪花等春来
Brush off the snow, and wait for spring

二十多年前,晓娣挑挑捡捡地嫁给了大仁。

大仁不是众人眼里最出众的,个头比晓娣还要矮上两公分,家在山村里,需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

第一次见面,也只是留了联系地址。

那时大仁在当地的“三线工程”里做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虽然身高是弱势,却也生得斯文白皙。看上去老实沉默的他,写给晓娣的信却文采飞扬,字迹苍劲有力。

平时就爱写写画画的晓娣,很快就中了那些文字的毒。她也是多才多艺的主,在文工团演过铁梅,大辫子甩起来时,也有勾人魂魄的传神和美。

两人的信写了半年,晓娣毅然嫁到了大仁家。

那时的大仁,不能时常待在家里陪晓娣,他得随着三线工程辗转各地。仍然是书信作为情感的线,纷纷扬扬地带给晓娣安慰和温暖。

大仁的母亲,有些刻薄古板,家里还有两个待嫁的妹妹,一个未娶的弟弟。母子四人合起来排斥晓娣这个外来媳妇,吃饭时不叫她,留给她的常是残汤败水,在那个本来就缺粮少食的年代,晓娣想要果腹都很难。

怀着跟大仁的第一个女儿时,晓娣因为饥饿和营养不良,常常在推着石磨磨米时就晕倒了。那母子四人不知各怀何种心态,冷漠得如同路人。母亲似乎嫌她抢了儿子,又长得太漂亮不像过日子的人。两个妹妹似乎也是有嫉妒之心,弟弟,处于中立地带,远远观望。

大仁慢慢得知了晓娣在家所受的委屈,因为无法带晓娣走,于是毅然放弃了那份工作。那时,大仁的事业其实正处在关键时期。如果送去的个人材料审批合格,他便能分配到市水电局去。可面对临产又身体虚弱的晓娣,他只能留了下来。送上去的个人材料里缺了照片和一些资料,又误了报到时日,便需要各处打点。大仁是个正直又倔强的人,加上手头拮据,又惦记着媳妇和刚出世的女儿,一气之下就回了乡下,决定陪晓娣一起以种地为生。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大仁回家后,母亲做主分了家。屋里的两间泥巴房子没能分一片瓦给他们,大仁带着老婆和女儿住进了羊圈的吊脚楼上。顶上盖的是茅草,脚下铺的是木板。木板缝里,时时飘来楼下牲畜的粪便味。冬天的雪花,夏天的暴雨都能随意钻进屋子,侵蚀他们的身体和心灵。

那时的大仁三十有余,之前却很少下地干活,面对贫瘠的土地,大仁慢慢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变得有些懒散和自暴自弃。

丈夫回到了身边,晓娣自然比从前快乐了。她撑着孱弱的身子忙在属于他们的那份田地里,仿佛浑身有了力气。后来,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女儿。晓娣变得更加勤劳贤良会持家,她会把地里采的野葱炒出别样的味道来,会把一碗玉米面熬成一锅香粥。她动手拆自己的旧衣裤为丈夫和女儿做鞋子,会在女儿的衣服补丁上绣一朵小花。女儿渐渐长大,她便一边干活,一边教女儿念红楼梦里的诗词。

后来,晓娣又做主借钱盖了两间土屋。那年春节,她上街办年货时,咬咬牙买了几张红纸。回家后磨墨裁纸,为新居里里外外的门贴上了红红的对联。上面的毛笔字,是她写的。那字迹清新飘逸、秀丽颀长。

晓娣此举惊倒许多乡邻,大家纷纷拿了红纸上门请她帮忙写上几副。帮了乡邻之余,晓娣灵机一动,又买了红纸写了对联拿到镇上去卖,效果居然也不错。

日子在晓娣的积极努力下,慢慢好了起来。女儿渐渐长大后,会在每年春节前帮她磨墨裁纸,看她给乡邻们写春联。

那天雪落得紧,风拂过去时,雪沾在女儿脸宠上。女儿叫着妈妈喊冷,她为女儿拂去脸上的雪花说:“不冷不冷,雪来的时候,说明春天也不远了。”

女儿似懂非懂,看妈妈在一张多余的红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拂掉雪花等春来。

是的,有时贫苦如雪,爱可以是火盆,对生活的热爱也是火盆。有了那些火盆,便能从容地拂掉身上的雪花,静等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