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当机立断就动身前往了坍塌的昭灵塔处。
她伫立在废墟之前,望着那曾经象征着权力和功德的塔如今已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周遭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寂静如一张大网笼罩着这片废墟。夜里的微风轻轻拂过,夹带着尘埃与木材的气息。
沈听肆围绕着废墟仔细地巡视了一圈,然后拾起一块散落在脚边的废木片,眉心微微蹙起,心中随即就有了答案。
“倒是有人比我早来了。”
苏承南一身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卓然,双手负在身后,伫立在远处凝视着废墟旁那清瘦的人影,开口言道。
对于远处那道投注过来的目光全然不知晓的沈听肆,正仔细地捻着手中那块呈片状的劣质木材,忽然间恍然大悟。
假的!都是假的!
沈听肆手里的塔建购置材料记录是假的,昭灵塔里的木材,石料是假的。实际用材与记录用材根本对不上。
昭灵塔用了货不对板的劣质建材,经历数月的风吹雨打日晒,最终不堪重负,坍塌了。
沈听肆握着手中的购置记录,终于理解了,杨榆跳楼前的那句“这塔要塌”。
她忽然意识到,好友杨榆的死并非意外身亡。杨榆这是以死警醒众人这是座危塔。这购置记录也并非无意落下,杨榆是在有意提点自己,这塔中的蹊跷。
沈听肆恍然大悟,工部从建材获利,贪了皇帝拨下来的建塔款。
“何时来的?倒是比我快了那么几刻。”
沈听肆闻声朝身后看去,来者眉眼生得极其好看。长眉若柳,浅浅内双。桃花眼若含春水,深邃似谭,眼角的泪痣点得恰如其分。
沈听肆抬手对着沈承南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言道:“回沈大人,下官刚来没多久,约摸着得有半个时辰。”
苏承南的嘴角泛起几丝浅浅的笑意,合拢起扇子,伸手握住沈清晏的手腕,将人搀起。笑言道:“你倒是聪慧的很,我既未讲明身份,何须多礼。怎的?见过我?”
沈听肆雪砌的白净五官瞧不出神色:“下官与沈大人从未见过,认出沈大人全凭特征。”
苏承南风流蕴籍,年少成名。纵观大周朝堂之上,桃花眼下一颗泪痣的官吏有且仅此他一人。
这便成为了苏承南好相认的原由。
他深知这点,便也没有再揪着这个话头聊下去。转而又问:“可有发现什么?”
“这塔的建材不对,太过于粗劣。收购记录与实际用料更是相差甚大。”
言罢,沈听肆将手头的建材收购记录递给了一旁的苏承南。但她并未同眼前的人讲工部贪腐的事情。
苏承南粗略翻过了几页,上了几眼。
转而盯着矮自己半头的沈听肆,问:“你一个刑部主事来此查坍塌作甚?哪里来的工部购置记录?”
言罢,苏承南将购置记录还于沈听肆的手上。见沈听肆不回答自己,继而又戏谑道:“你讲不明来源,我便当你是偷的了。”
沈听肆听得出苏承南话里的玩笑意味,对于苏承南一语就能道破自己的所属衙门及官职,她也是并无诧异。
与自己目的无关的东西,沈清晏一向不予理睬。
“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有胆子去偷购置记录。在下好友隶属工部,坠楼前特意留给下官的。”
沈听肆的言语间特意着重了“特意”这两个字,仿若在蓄意提醒。
听到沈清晏的阐释,苏承南环顾了一下周遭,眼底掠过些许轻微的诧愕色,他领略到了沈清晏的用意。
她担忧道明后会隔墙有耳,她是在提点自己,工部有笔烂账,他这管银子的户部侍郎该早做准备。此外,杨榆的死也不一般。
觉察到苏承南神色细微转变的沈听肆沈知,眼前这苏侍郎已然听懂了自己的话。
她面向苏承南施了一礼,道:“下官还有要事缠身,就先行告辞了。”
苏承南微微躬身,叮嘱道:“刚下过雨,路面湿滑。沈主事路上切记留意脚下,当心摔着,湿了账本。”
“多谢苏侍郎提醒。”
言罢,沈听肆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行了出去。她反复默念着苏承南那句话,嘴角泛起一抹弧度。
沈承南这是在提点自己。
刚出过事儿,她手里又捏着能证明工部贪腐的购置记录。定会有人找上门灭口,叫她当心。
饶是已经提醒过沈听肆了,可苏承南心底里仍旧觉着不大放心。于是,晃了晃折扇,从暗处唤出一个仆从。
“你去跟着沈主事。”
仆从领命,一闪身,又隐匿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苏承南看着沈听肆清瘦的背影逐渐在黑夜中消失,忽而又忆了三年前青石镇与她擦肩而过的匆匆一面。
工部建塔用材粗劣的事实,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仅隔一夜,奏章便呈到了皇帝案头。皇帝勃然大怒,势必要从中查个水落石出。
这可愁煞了东宫太子李怀安,急得这厮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带着工部尚书游庆着急忙慌地便往静安侯府跑。
抵达府中以后,李怀安急得在靖安侯裘安宜面前来回踱步。甩着袖子,愤愤道:“这老二好手笔,连本宫的工部都安插了他的人。钱本宫是没拿多少,祸患倒是全叫我背。”
裘安宜本就上了年龄,被李怀安这几圈儿绕地头晕目眩。眨巴眨巴眼,连忙出言打断李怀安的动作:“殿下,快坐下消消气,此事好处理。”
李怀安听到有应对之策,脸上即刻就浮现出了笑容,上前追问道:“侯爷请讲。”
“殿下命游庆销毁工部向户部索款的优质建材账本,保留劣质建材的购置账本。陛下问起来就说,户部拨的款只够购买那些劣质建材。把这烂账全数甩还给二殿下。”
“但工部与户部的对接账本一式两份,工部的是销毁了,户部的怎么办?”李怀安追问道。
裘安宜倒上一杯茶水,奉到李怀安手边,继续解答道:“陛下定会派人去查这档子事,殿下到时候只需向陛下举荐我们的人。命我们的人查账之时,调换户部那份即可。殿下到时候,还可以顺带着拉四殿下在户部的人下水。一举两得。”
听了裘安宜的计策,李怀安顿感舒畅,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瞬间便疏通了。
他话锋一转,对着一旁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游庆问道:“你工部的原始账本可否销毁完毕?”
游庆这两日脖子上顶着数把刀,早就吓破了胆,所以回起李怀安的话来也磕磕巴巴:“回……回殿下,杨瑜手里那本自他死后就没了下落,据探子说,似是……似是落到了刑部什么人手里。”
李怀安一听,难以抑制的怒火又冲上了脑门,朝着地上的游庆气急败坏道:“都是一群废物,给我查出来,将人杀了,账本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