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淮州府卫

都梁县衙。

书房。

暮色渐沉,烛火摇曳。

距离秦朗消失,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苏泠汐独坐在案前,纤指轻抚过写满字的书卷。那些秦朗留下的墨迹,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忽然,她绣眉一蹙,眉心猛地收紧,书卷“啪”地落在案上。

“唔…”

玉指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轻轻地揉压着。

她没有骗秦朗,看书的确让她真真实实的感到头痛。

更奇怪的是,每当剧痛袭来时,总有些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吱呀~

房门打开,夜璃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房内。

看到苏泠汐正痛苦地揉捏着太阳穴,她面色骤变,连忙走了上去。

烛火微摇,映得苏泠汐苍白的脸色愈发憔悴。

“苏姐姐…”夜璃轻叹一声,纤纤玉指抚上她的后脑,指尖在穴位上轻轻揉按,“又发作了?”

“嗯…”

苏泠汐低低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苏姐姐,不是妹妹说你——”夜璃的语气带着心疼与嗔怪,“你把自己关在这书房,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熬呀。”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几分无奈:

“赶明儿个主人回来,若是见你这般模样,要怪罪妹妹没照顾好姐姐了。”

苏泠汐缓缓摇头,道:“上次就是因为闭上眼睛睡去,我才失去了夫君,夫君平安归来之前,我都不会再睡了,若是他回不来……”

夜璃轻叹一声,将热茶推到苏泠汐手边,温声道:“姐姐这般苦熬也不是办法,不如妹妹陪你一起看吧。”

她说着,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书卷,忽而瞥见一本被翻得卷边的册子。

“姐姐,那是主人平日里写得最勤的册子,说不得,是写给姐姐的情书呢~”夜璃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妹妹我识不得字,还劳烦姐姐念给我听了。”

苏泠汐接过册子,指尖拂过封面上略显潦草的字迹,轻声念道:“都梁百姓考察报告……”。

天渐暗,

整个县衙,只剩下书房的星火燎着漆黑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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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消失的第四天早上

都梁县城外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成千上万的百姓佝偻着腰,在地里栽种着。

河岸旁,修渠的民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踏踏踏~”

忽然间,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过了不久,呜呜泱泱的卫所兵涌入视野当中。

几个正在田埂歇息的农人眼前一亮,忙不迭地捧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迎上前去。

“军爷!”

为首的老汉小的满脸褶子都舒展开。

这些军爷可都是从乡里乡亲的家里选出来的,亲切得很哩!

何况,老汉自己的儿子也在这批入了军,秦大人在入军当日就发了第一月的饷银!

“军爷是哪个村出来的?可认识我家三娃子?他在营里可还听话?”老汉絮絮叨叨地说着,粗糙的手掌捧着粗泥碗往前递。

“让开!”为首小旗剑眉星目,语气冷硬如铁。

“这大热天的,军爷们操练辛苦,喝完凉茶解解暑再走也不迟啊~”

他左手举着碗,转过身子招呼着身后的乡亲。

“大伙别愣着,打几碗水来给军爷解解渴啊~”

他热情的招呼着,话音未落,身后却猛地传来一阵巨力。

只见那小旗抬腿就是一脚,老汉瘦弱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栽进水田,捡起一团泥浆,上半个身子都陷进泥潭中。

“让你滚,耳朵塞驴毛了!?”小旗厉声喝骂,取下腰间的牛皮鞭在空中甩出个鞭花。

那鞭梢带着风声,“啪”地抽在老汉露出泥外的后背上,顿时撕开一道血痕。

周围几个兵丁见状,都哄笑起来。

田里的百姓见状闻声聚拢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老汉从泥浆中拽出,老人面色灰败,却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你怎么打人?”

“你们是哪个村的娃子?我们去找你爹娘评评理去!”

“秦大人知道了,定饶不了你们!”

“……”

刘明远就在附近,听到骚动,他心头猛地一沉,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啪~”“啪~”“啪~”

小旗连着三鞭,围观的百姓便又被抽飞了几人。

“爷打的就是你们这群不知好歹挡道的牲口!”

他调动灵力,声若洪钟地吼道:

“乡野刁民,都给老子滚开,耽误了军务,老子把你们全当叛贼处置!”

“弄脏了爷的靴子,杀了你也赔不起!”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田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水田里,渠道旁,百姓们僵立如木偶,呆滞地看着这支趾高气昂的军伍。

浑浊的泥水从他们粗糙的指缝间滴落,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他们忽然想起。

他们是军官口中最低贱的刁民。

是在大荒之年,为了官、兵们酒席饭桌上的一口吃食,

宁可饿死亲儿也得把皇粮交齐的草芥。

是在匪徒来时,最先被推上城墙当肉盾的牲口。

是太平盛世里,连县衙门口鸣冤鼓都不敢碰的贱民。

这片土地上,或许只有那位姓秦的大人,才会许诺他们五十文一斗的粮食,才会将富绅掠去的土地分毫不差地还给他们,才会对他们说“要站着,不许跪”。

田垄上的风突然变得刺骨,吹得人心头发寒。

“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如同惊雷炸在死寂的田野里。

刹那间,成千上万的百姓如惊弓之鸟,丢下出头、抛下箩筐、踢翻水桶,发疯似的四散奔逃。

刘明远带着几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试探地问道:“不知各位军爷,从何而来,有何贵干呐?”

“啪~”

小旗反手一巴掌扇在刘明远的脸上,扇得他一个踉跄。

“狗东西,军爷的事是你这等贱吏能打听的?你有几个脑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着“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刘明远脚边。

“不过,爷倒是可以告诉你,爷们是淮州府卫的,咱们淮州卫指挥使刘大人,正带着四个千户所在来的路上。”

“也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事,害的爷们跑到这么鸟不拉屎破地方。”

“去告诉你们县令,把窖藏的好酒都给爷温上,厨房的菜刀都给爷磨利索了!要是敢怠慢——”他‘锵’地抽出半截腰刀。

“老子就只好就地补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