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了，林子里的黑暗浓得跟墨一样。
高柒靠着冰冷的货车轮胎坐下，手里那把折叠刀玩得飞快，刀光在夜里一闪一闪的。
刚才抱过狼脑袋的手还有点湿乎乎的，沾着泥和狼毛，她嫌弃地在裤子上蹭了蹭。
车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死静死静的。
那些女人和孩子，一个个缩在角落里，连喘气都憋着。她们的眼睛，跟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死死黏在高柒身上。
高柒能感觉到，那目光跟冰锥子似的，扎在她后背上。
她懒得回头。心里那股烦躁劲儿又上来了，比林子里的湿气还闷人。
为啥？就因为外面那群狼没吃人，反而把车围起来了？
她暴躁地一脚踹飞脚边一块烂木头，木屑乱飞，惊得几只蛾子扑啦啦乱撞。
车厢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有人猛地攥紧了身边孩子的手，手指头都捏白了。
那个额头还在渗血的年轻女人，浑身抖得像筛糠。
她死死盯着高柒袖子上蹭到的一点暗色痕迹——不知道是泥还是刚才沾的狼血，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愣是半个字没敢蹦出来。
“她…她肯定不是被抓来的…”有人用胳膊肘使劲捅旁边的人，声音压得比蚊子叫还低，抖得不成样子，“你看见没？那些狼…都听她的！”
“怪物…她绝对是怪物…”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接话，牙齿都在打架，“人贩子派来的？还是山里成了精的东西？”
刚才因为狼群退去、暂时保住命的那么一点点庆幸，这会儿全变成了更深的恐惧。
她们看着车尾阴影里那个模糊的人影，觉得比外面绿幽幽的狼眼还吓人。狼的凶是摆在明面上的，可这姑娘…她看人的眼神，空得吓人，啥也看不出来。
车厢里的抽泣声一下子多了起来，又赶紧被人捂住嘴。
几个孩子吓傻了，缩在大人怀里，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着车外那个模糊的影子。
高柒的听力很好，这些话她都听到了，可她懒得解释。
就像她懒得去问养父陈安那些遮遮掩掩的她的过去，懒得想自己为啥伤口好得飞快，更懒得理这些无中生有的人。
夜风刮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子，打着旋儿擦过高柒的裤脚。她抬眼看向林子深处，黑漆漆一片。
虽然她想忽视身后那些扎在她背上的目光，可还是忍不住被伤到，她隐在黑夜里，偷偷的看一眼那些人，她们的目光又冷又刺。
行吧。
被当成怪物，总比被当成等着别人来救的累赘强。
至少这样，没人敢上来拉拉扯扯，也没人会在她动手的时候碍手碍脚地。
她干脆转过身，背对着车厢，眼不见心不烦。
低头瞅了眼袖子，刚才蹭那狼头沾上的污迹有点显眼。
这林子里的味儿杂，血腥气散得差不多了，但保不齐还有鼻子灵的玩意儿。
她麻利地脱下那件薄外套，团成一团，使劲塞进了货车底盘底下的一道缝里。
冷风立刻灌进单薄的T恤，她跟没感觉似的，背脊挺得笔直，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掌心厚厚的老茧。
这一晚上，她眼皮都没敢合一下。
车厢门板那头，绑匪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林子里的虫叫，树叶沙沙响，在她耳朵里都跟放大了一样清楚。
她就那么坐着，眼睛在黑暗里扫过蜷缩的人质，又瞟向驾驶室。车外面，那些绿幽幽的狼眼还在暗处晃悠，像一盏盏飘着的小灯。
有它们在，倒是真没别的活物敢靠近，还真要多谢谢她们。
切，一群废物。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车厢里吓破胆的人，还是骂车顶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两个守夜绑匪。
就凭绑匪这守夜水平，昨晚上指不定得出什么事。
连最基本的警戒都做不好，难怪看见警察设卡就慌得往这鸟不拉屎的林子里钻。这业务能力，实在丢人。
人质都看不住，也不怕半路被野兽叼了去，或者人跑了。她想起绑匪选这条荒废已久的“老路”，连基本的野外危险都搞不清，纯粹是撞大运。
她盯着远处黑黢黢的树影，眼神沉沉的。这帮拐子，又蠢又业余。要不是她硬跟上来，这一车人，没到地方就得折一半在林子里。
露水越来越重，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脖子，冰凉冰凉的，她跟没知觉一样。
直到东边天蒙蒙亮，林子里开始起雾，她才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下僵了一整晚的肩膀和脖子。
车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压低的咳嗽声。那些女人孩子大概是冻醒了。
高柒没回头，看着越来越浓的白雾，心里给这群绑匪打了个大大的零分。
车外，那些守了一夜的幽绿狼眼，随着天色渐亮，无声无息地隐没进了浓雾深处，消失不见了。
天刚亮透一点，雾气还没散尽，驾驶室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踹开。
光头绑匪揉着通红的眼睛跳下车，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祖宗，狠狠啐了口浓痰。
“这鬼地方，睡一觉浑身疼！”
他拎着那根带刺的棍子，晃悠到车厢后面，一把掀开了篷布。
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吓得集体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光头眯着他那三角眼，挨个点人头：“一、二、三……”手指头点到高柒那个角落时，他突然顿住了，使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又伸长脖子，歪着脑袋，把角落里的人影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破锣嗓子猛地拔高，充满了惊疑：“*！邪了门了！怎么多了一个？！”
副驾驶那个瘦高个绑匪被吵醒，打着哈欠凑过来，睡眼惺忪地往里瞅。
“啥？多了？老大你睡迷糊了吧？”他也伸头仔细看，数了数，脸色也变了，“哎？真…真多了一个！哪冒出来的？！”
高柒本来靠着车厢壁假寐，这时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一副刚被惊醒、茫然又害怕的样子。
她故意往车厢最深的阴影里缩了缩，抱着膝盖，把自己弄得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手指头却悄无声息地勾住了靴筒里的刀柄。
“还能哪来的？”
光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咧开嘴，露出那口黄黑牙，一巴掌拍在瘦高个肩膀上，声音带着点贪婪的兴奋。
“肯定是昨晚上乱糟糟的时候，这丫头自己摸上来的！嘿！送上门的‘货’！这趟值了，能多卖一份钱！”
瘦高个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猥琐的笑：“老大英明！白捡的！哈哈哈！”
俩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肆无忌惮地讨论着这个“新货”能卖多少钱，是卖去矿上还是“场子”，仿佛高柒就是一件突然出现的、可以随意处置的商品。
高柒却转头看向那些真正被绑的人。
那些女人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胆怯，眼底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光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用棍子头不耐烦地敲了敲车框：“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磨蹭啥？想喂狼啊？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耽误了老子交‘货’，有你们好受的！”
女人们吓得赶紧低头，互相惊恐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那个额头带伤的女人，眼神复杂地偷偷瞟向角落里的高柒，里面有恐惧，有疑惑。
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绝望——她们昨晚的恐惧好像被证实了？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果然有问题！不然绑匪怎么会不认识她？
高柒耷拉着眼皮，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心里冷笑。
一群蠢货。
她故意捂着嘴，低低地、压抑地咳嗽了几声，肩膀微微发抖，装得更加虚弱可怜。
她这一装，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对了，充满了排斥和恐惧，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但她根本不在乎。
货车引擎重新发出难听的轰鸣，车身在坑坑洼洼的林地里剧烈颠簸起来。
高柒靠着冰冷梆硬的车厢壁，听着外面绑匪毫无顾忌的污言秽语和关于“新货”价格的争论，手指头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
颠簸中，她那个靠近裤子口袋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嗡…停了一下。嗡…嗡…又是两下，短促，带着某种规律。
高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是那个东西——陈安在她出发前一晚，板着脸，不由分说硬塞进她外套内袋里的，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金属片。
他说是“护身符”，让她必须贴身带着，关键时刻能救命。
一个会自己震动的“护身符”？
她心里那点对陈安的疑惑，像这林子里弥漫的雾气一样，无声地蔓延开来。他到底知道多少？或者说，她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