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躺平并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啥,而是因为我躺出了一身的病。
腰折了,腿瘸了,眼更瞎了。
听到鸟在窗外叫,我觉得自己跟个尸体也没啥区别了。这一段时间枕边人到外省出差,一个月都没有回来了,我也乐得意不用见他。
要是看到我现在这跟鬼似的形象,他一定后悔当年的选择。
当初,我虽然长得丑,但毕竟清清爽爽,整个人精气神也是很好的,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一个阳光而有活力的女学霸啊。
现在,我只是个尸体。
被翻牌子后,我好不容易挣扎着往外的心又有点颓丧了,但是,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这么躺着,我必须出门。
看上去好像正常的我,其实早已憋出了内伤。
忽然来了一段全托,又少了一段全托,今年的事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我天天关注着群,看看有没有可以加的课。
可是,群里静悄悄的,偶尔有找人的,都是周末课。我周末满课,想也没有用。我周末的满课与别人的满课不是一个概念。
其他数理化老师,周末每天少说也是6段课,听说还有干到7段的。我不行,我只接4节课,早上2节,下午2节,多一节都有一种要逼死人的节奏。
上课,我希望每一次都是一次相对用力与相对愉悦的过程,如果只是凑个时间数,我宁愿不上。那种把上课当作生意的做法无法激起我对这件事情的欲望。
挣钱为什么?挣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幸福感。
如果挣钱只是一个数字上的变化,对于我而言,幸福感并不强烈。
正是因为我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枕边人对于我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他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佛系,挺好。
我说,我不是佛系,这是我的价值观。
他说,你的价值观,挺好。
然后,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了。我也感觉很奇怪,双减以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态度啊,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地去干活,然后认真地数着自己手机银行里的数字变化,想象着买房,买车,养孩子的场景。
甚至,我开始给疯子攒钱,我想,如果他愿意出国,我给他攒够出国留学的钱,让他去看看世界。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他早早就可以去看世界了。
可是,当世界都不卷的时候,没有人对我说什么,也没有给我泄气,可我就是提不起精神来干活。我观察过枕边人,好像他也是。
但我们都不说透,感觉越说越觉得活得没劲儿。
随他去吧。
以前他不回家,我就要在电话里威胁他,他一边解释,一边匆匆赶回来。回来,我吵,他不吵,他总是温和地调解着一切。
现在,我们都不吵了。我们都不说话的时候,一人一只手机。他的手机不停地,自动播放着短视频。我的手机则是永远都是在热搜或是淘宝界面。
那个画面看上去还是温馨的,但我知道,温馨的是画面,不是人。
前一段日子,枕边人曾说,公司领导想让他驻丙城,他问我的意见。我说,可以啊,只要收入高,去哪里都可以。
我以为我的回答会让他满意,没想到,他回了一句:“这么潦草,想都不带想一下?”
丙城离甲城大约600公里,交通不是很方便,生活相对来说也要苦一些。我觉得不是不心疼他,我只想,我肯定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如果他已经决定了,我支持他是不是显得大度呢?
最终,他放弃了去丙城,因为如果去丙城的话,他需要换一辆性能更好的新车。我没有犹豫,我说可以动用存款,但他拒绝了。
明年,我们要个孩子吧。这钱留着,用得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盯着手里的手机,很像是自言自语。
我说,好啊。也像是自言自语。
我开始琢磨手机银行里的钱,琢磨着各种各样因为孩子到来的预算与开支。
我望着沉默的枕边人,心里闷闷的,我想,那孩子是我们俩生吗?怎么感觉我们俩只是负责出钱的事儿,生孩子的事儿完全与我们无关呢?
心情郁闷得不行。
已经一个月没见着枕边人了,我一点也不想他,因为我现在的样子极其丑陋,现在的状态极其猥琐。
当然,我出门上课的时候还是要稍稍正常一点的。
因为最近躺着,闷着,也就没有去高尺余的书店晃。手里还有一些书没看完,等存书看完了再去他店里淘新的,也行。
正想着呢,手机亮了一下,微信闪了一下。
高尺余:“哎呀,我都快憋出内伤了。”
我:“咋了?”
高尺余:“有空聊聊吗?”
我:“说啊。”
高尺余:“你到我书店来嘛,今天骨姐有事回家了,我守店。”
好嘛,感情他是无聊,想找个人打发时间呢。
我今天只有一段课,上完便匆匆赶了过去。
帅帅的高尺余坐在收银台前,正襟危坐。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么么,你怎么跟个佛似的?”
高尺余笑起来:“是吗?”
依然是一壶茶,一本书,一柱香。两人对面而坐,高尺余手抬起杯子与我碰了碰,跟喝酒似的。我觉得,其实换酒喝也不错。这茶好像也喝腻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
最近老同学高尺余过得着实不容易,小池和后妈处不拢,他天天在俩人中间受夹板气。
“你说,小池毕竟是个孩子嘛,难免不懂事儿的。可是,我老婆,那么大个人了,跟小孩计较。”高尺余哀叹着。
可是,事情听起来并不简单。
小池学校里搞一个亲子活动,需要爸爸妈妈共同合作。毕竟现在的女主人是高尺余的现任,自然而然就得后妈出场,可是小池总是捣乱。
据说,亲子活动的那天,小池打翻了果盘,把后妈的白裙子弄得一塌糊涂。没拿奖是小事,可对于后妈来讲,最难受的是她做了精心的准备,最后却出够了洋相。
人家的家事,我不便站立场,但我心里却觉得小池这孩子太不省心了。大人的世界她搞不懂就没瞎掺合,反正亲妈亲爹分开已既成事实,不如接纳就好。
当然,听得出来,高尺余是护着小池的,好像对于自己的现任还颇有微辞。
总之,他现在感觉特别累,不知道怎样处理三个人的关系。
“有没有想过让小池跟着她妈过?”我问。
听我这么说,高尺余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不是我不给,是她妈主动放弃抚养权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有些理解小池了。与其说,那孩子是在捣乱,不如说她是在全力争夺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护她的人。
内伤,不在高尺余这儿。
内伤,在小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