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遇到复读生的表哥时，他远远的就朝我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
复读生来这个机构来上课，就是表哥介绍过来的，显然他与机构的老板也算是熟识了，当初还承诺一定把复读的成绩拉到二本线，如今来，这个目标是难以达成了。
对此，复读生靠卖早点为生的父亲曾经想过放弃，但是被表哥拦下了，听说，他给堂妹支付了一部分费用。
这几日，复读生好像瞌睡少了一些，有的时候她会怔怔地看着我，不像是在听课，也不像是在走神，好像在观察我。
我摸了摸脸，问她：“我的脸咋啦？”
她摇摇头。
有一天，她忽然问我：“老师，你结婚了吗？”
那句话让我莫名的有些开心，看样子，我也不显老嘛。
得知我已经结婚很久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惆怅的样子。等她回过神来，她问能不能休息几分钟？我说可以。
间歇了几分钟，她开始跟我说起她的烦恼。
她说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读书，可是不读书她不知道能去做什么。以前同一个小区，有个做装修生意的老板曾经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如果愿意，他会给她父亲一百万。
她终究与那一百万错过了，因为那个老板与她说过那句话没多久就在一场火灾中丢了命，她想，如果那个男人不说娶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场火灾、
或者说，如果那个没有那场火灾，她就可以嫁给一百万，不用这么苦哈哈地每日来读书，而是过着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她说，这是因果。一定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今生必然遭此劫难。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问，我指的是复读生与那个搞装修的老板。
说来没人信，我也不太信。复读生说，之所以能认识那个搞装修的老板，是因为他们楼上装修，每日敲得叮叮冬冬的，很是烦人。
复读生没有考上大学，赋闲在家。
也有小伙伴约她出门打工，她也曾经尝试过几次，可是工作总是令人厌烦。她不是走神将冰块当成粮，就是原料都没配齐就开始打包，干了几家，不是她嫌弃老板，就是老板嫌弃她。
她爸说，算了，不想干就在家养养性子吧。
那天，她正躺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剧，一边养着性子，楼上装修的声音震天的响，把死洋洋的她给震活了，她气咻咻地跑上楼去兴师问罪。
她和他就那么相见了。
一个男人头上顶着个塑料袋出现了，脸上布满灰尘，身上也是。除了两只眼睛能看出那是一个生动的人，简直无法描述出那个人的特点来。
男人听见她叱责声，匆匆跑了出来，忙不迭地解释着，还顺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只递给她。她怒冲冲挡了一下，那支烟“扑”的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男人并不生气，而是弯腰捡起那支烟，放在嘴边仔细吹了吹，便把它夹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把吹烟的那个动作特别迷人。”复读生说。
这闲聊的时间有点长了，我惊慌起来，担心这种摸鱼划水会被别的老师看见。我知道，这个时候，复读生一点上课的心思都没有，她宁愿就这么一直跟我聊下去。
可是我还是打断了她的叙述，她怏怏地看着我，看着残忍的我。
也许，一个人内心郁结的事情太多，她需要一个出口。但是，我们的关系是付费授课，别的事儿不归我管。
高尺余告诉过我，现在以心理咨询为由的学生很多，都是说心理有问题，其实就是高价找个聊天的。他的一个朋友就是干那个的，一次咨询最低费用800元的小时价。
高尺余有个朋友的海归女儿每周都要去聊一次，一个月4小时，小四千就没了。
“有效果吗？”我问。
“有毛线效果，问题反而更严重了。那个海归原来的毛病一样没少，又多了一样毛病，不让她去跟心理医生聊，她就要死要活的。”高尺余笑着说。
复读生大约是把我当成了便宜的咨询师，把我的工作职责也强行更改了。
第三次遇到复读生表哥的时候，他主动加了我的微信。
从此，我上千的微信好友又添了一枚。有的时候我觉得清理微信真的很烦，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怎么加上去了，怎么一下就这么多了。如果一个一个删除，我觉得真得特别难，试过几次还是放弃，索性随它们在那儿。
聊天窗口一多，时间长了，谁是谁我都分不清，经常疑惑，怎么没见过那个人。对于那种经常换微信头像了，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处于失忆状态。
这次，我专门给复读生表哥加了个备注：复读生表哥。
为什么不用小颖呢？因为我的微信朋友里，叫小颖的起码得有10几个！
乘着刚加微信的热呼劲儿，复读生表哥向我了解表妹上课的情况，我实话实说，还表示了歉意，说是不能很好地帮到她。
没有想到的是，复读生的表哥竟然告诉了我一个不样的复读生与“一百万”之间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他们的确是因为楼上装修认识的，但并不是复读生描述的那样，她爱上他是因为一支烟。复读生最先见到的并不是“一百万”，而是“一百万”的妻子，一个质朴而老相的女人，一个勤勤恳恳为家操劳的农村女人。
在复读生的大声叱责里，那个女人表现得低声下气，连连表示是向物管申请过的允许的时间段。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上班或是上学的时间，也是人最少的时间段，装修往往也会选在那个时间点。
而复读生，既没有上学，也没有工作，楼上的装修不仅打扰了她的清梦，也加剧了她的躁狂。
看到一百万的妻子唯唯诺诺的样子，复读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她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连一句狠话都不说，她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吵一架。
楼上的声音小了，但复读生余怒未消。
只要想起那个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就一股子愤怒想要爆发出来。
第二天，她下楼到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楼道拐角处，她又遇见了那个女人，女人跟在一个模样清秀的男人后面，一声不吭。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复读生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一回头，她发现那个女人也正专注地看着前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