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永夜侵袭

平遥村外,夜色沉沉,地光渐隐。

平遥村的武者如倦鸟归巢,脚步急促而凌乱,踩得碎石小径沙沙作响,再过两炷香便是邪祟横行的深夜,谁也不敢耽搁。

周明与任青山在岔路口同时驻足。

夜风掠过汗湿的后背,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尽是劫后余生的畅快。

“这几日莫要进山。”

周明声音低沉,目光扫向远处幽暗的山影。

“今日山中械斗惨烈,血气冲天,怕是已引来不少山兽异类蛰伏,况且……”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血煞门与官府之争,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若贸然入山,恐遭池鱼之殃,待风头过去,再作打算。”

夜风掠过,树影婆娑,树梢上挂着的破灯笼被风吹得打转。

黑夜下,周明眼神如波,回忆着今日的细节。

任青山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一反常态的认真,他重重点头:“哥,你也保重。”

话落,两道身影就此分道扬镳。

三十息不到,周明已立在屋外,远处,点点烛光浮动,隐约可见自家院墙的轮廓。

他才推开门,手却突然一顿。

院中藤椅歪斜地横在火田边,那本该是韩翠翠每日躺闲的位置。

“夫人!”

心头惊惧间,周明一声大喝,却见韩翠翠握着锄头从屋内走来,见是他归来,紧绷的身躯这才放松下来。

“今日你们上山后,官府的人来搜家了。”

她将锄头靠在鸡圈门边,疑惑不解:“全村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抬眼看向周明,手指无意识的抚着肚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没伤着你吧?”

“官人放心,我没和他们发生争执。”

田垄间的泥土翻着新鲜的潮气,几道挖痕沿着银穗间隙的火田纵横,痕迹刻意避开了幼苗。

最刺目的便是鸡圈外,两行脚印深陷泥中,径直朝里延伸。

“彩云?”

周明轻唤一声,循鸡窝看去。

彩云依旧纹丝不动,羽翼微张,像护崽的母兽牢牢盘在鸡窝上。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彩云温热的羽毛,就听见它喉间发出“咕咕”闷响,黑豆似的眼珠在昏暗里泛着警惕的光。

“你这扁毛畜生,倒知道护崽。”

周明笑骂着拎起彩云,松了口气。

随后将彩云安顿好,瞥了眼还剩半块的麋鹿肉,顺手翻了个面,推到彩云窝边,他转身搀住韩翠翠,声音放得极轻。

“进屋吧。“

屋外山风渐紧,浓雾沉沉压向村庄,夜色愈深。

烛火摇曳,周明却陷入深思。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细嚼慢咽,思绪却翻涌不息:“官府对灵液的重视远超预期,那老头亲至雷火池,恐怕另有所图。”

韩翠翠知晓他在想事,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目光柔和。

“多吃些。”

她轻声说道,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明日我们去看看阿爷。”

“好。”

韩翠翠正低头扒饭,头上的银杈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她随口应着,却忽然察觉周明语气不对,那声音沉得像是压了块青石。

她怔怔抬头,看见周明端坐一旁,烛光透过窗纸,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阴影,那双眼比黑夜还沉。

“阿爷怕是活不久了。”

这句话像柄钝刀,狠狠剜进她心口。

“阿爷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韩翠翠指尖攥紧衣角,她想起几日前回门时,老爷子还扛着新猎的山猪在院中谈笑风生,那嗓门震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周明连忙一把扶住韩翠翠颤抖的肩膀,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起伏。

“先缓口气。”

他轻声安抚道:“阿爷年过六旬,本就气血衰败,若不强求新生,至少还有十年阳寿。”

闻言,韩翠翠听完后怔在原地,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许久未动,她虽学武不精,却也见过村中老武者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干瘪的躯壳最后连寿衣都撑不起来。

“当真……”她突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希冀:“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明,期盼着能听到一丝转机。

周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气血衰败,药石难医,即便是城中的贵人,到了暮年也难逃一死,何况我们这样的乡野之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烛火摇曳,灯油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厢房里,周明轻搂着韩翠翠,两人沉默无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周明只是收紧手臂,掌心贴着她的后背,无声传递着温度。

许久,韩翠翠低声开口:“阿爷……还能撑多久?”

周明喉结滚动,声音沉缓:“暂时无碍,昨日我已托岳丈买了补气血的灵丹,至少能让老爷子少受些苦。”

话罢,随后吹灭烛火,轻轻搂着韩翠翠躺下,黑暗中,他睁着眼,许久之后听着枕边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确认她睡熟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缓缓坐起身来。

指尖摸索到袖口缝死的暗袋,稍一用力,线头崩断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火石在掌心传来温热,黑暗里,那抹红光依旧微弱,几乎难以察觉,浸泡雷火池后,亮度仅比之前稍增几分。

周明心思缜密,指腹摩挲着火石表面:“似乎效果有限……是灵性不足,还是吸收时间太短?”

他仔细回忆池中细节,入池中后他发现火石确实在吸收灵气,但当时形势紧迫,无暇顾及。

“找个机会再去一趟雷火池?”

念头一起,周明却有些忐忑:“如今池边必有重兵把守,官府与血煞门、王家三方势力盘踞,以自己初入新生的实力,想要瞒过那些强者的耳目,机会渺茫啊。”

想到此,周明便有些苦恼。

毕竟他只是五感敏锐初次新生,这条路压根是痴心妄想。

“算了,灵性物质并非雷火池独有,何必以身犯险,如今新生只要不冒进那黑暗笼罩之处,在深山外侧猎些山兽异类,便足以维持修炼和家中开销。”

打定主意后,周明又把火石揣回袖带,他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与灵性物质缓缓入体,虽不及火石聚拢时浓郁,却也比往日快上几分。

但令他意外的是,新生后的特殊灵气竟有涤荡疲惫之效,修炼即可替代睡眠。

顿时心中大喜,嘴角微扬:“如此算来,每日比村里的那些人凭空多出几个时辰修炼……”

修炼无日月,一晚的时间转瞬即逝。

一大早,周明睁开双眼只觉浑身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第一个大穴中充盈的灵气:“按照这般进度,只需时日沉淀,便能将周身大穴一一灌满。”

“不过这天光劲的修炼,还需再加把劲。”

他活动了下筋骨,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眼下突破在即,却苦于没有天光劲的修炼法门,他思忖片刻,转身回屋取出了周家祖传的《裂海刀法》。

古籍记载,天光劲源于万物,山川草木皆可参悟,若能领会其中真意,未必不能自创天光劲。

想到此,周明合上刀法握紧刀柄,便推门而出。

浅夜的晨光下,周明立于院中,乌木刀在掌心轻转,刀锋割裂夜风,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足尖碾地,身形骤然前冲,刀光如电,碎金波纹自腕间流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淡金色的残影。

刀势未老,又忽地回旋,刀背贴着腰侧反撩而上,带起的劲风惊得火田银穗簌簌低伏。

三十二式基础刀招行云流水,每一式皆稳如磐石,刀锋劈、斩、挑、抹间,周身灵气随刀势流转。

半个时辰后,周明吐出一口浊气收刀而立,酣畅淋漓。

“新生带来的变化远超预期,每一刀都比往日更加流畅精准了。”

想到此,他却猛然惊醒。

“这碎金波纹太过显眼,若在练武时催动灵气,万一有人暗中窥探,岂不是……”

沉吟片刻,他暗暗记下,又转身走向院角的石墩。

瞧着四个大小重量不一的石墩,最重的也不过五百来斤,他分别掂了掂四个石墩,最小的百斤石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正准备测试新生后的力量极限,忽见韩翠翠端着两碟小菜缓步走来。

她孕肚隆起,脚步比往日更慢了些,却仍稳稳托着碗碟。

“先吃饭。”

她声音轻柔,却让周明立即收势,石墩脱手而出砸向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他几步上前接过碗筷,指尖触到碗沿的余温,口中说道:“你慢些,这些活我来做。”

说完转身便进了厨房,端出一大盆米饭,两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收拾一下便去看阿爷。”

韩翠翠默默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佝偻的身影蜷在石墩旁,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

“听说了吗?昨儿山里闹得可凶了!”

缺了门牙的老汉啐了口烟渣,肘子捅了捅身旁人:“听说王家带着四村的人,跟官府的人干起来了!”

裹蓝头巾的老太立刻前倾身子:“不是说血煞门的人也来了?我侄子在青树村当差,亲眼瞧见那灰袍人一抬手,藤蔓就跟活过来似的缠人……”

话罢,老人枯树皮般的手突然拍在石墩上,四处环顾间压低嗓子道。

“雷火池底下有宝贝!王家祖上藏的秘宝,听说泡一回顶十年苦修。”

“放屁!”

一听此话,角落的老汉烟杆敲得石墩当当响,怒喝道:“我表侄昨儿泡了,回来就吐了半碗血,那池子吃人呢!”

火星顿时溅到那裤腿上,他猛地跳起来扑打。

“要我说,最邪乎的还是那孟老爷子!百岁的人,往那儿一站,血煞门那群杀才当场就跪了……”

话未说完,众人突然噤声。

雾中传来马蹄声,官差的皂靴踏过满地枯叶。

空气中血腥味扑鼻,孟长卿坐在大马上身形微晃,玄色大氅下渗出暗红血迹。

他右手仍稳稳牵着缰绳,左手却无意识地按在肋间,那里有一道几乎贯穿胸腹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雪白长须沾着血沫,随粗重的呼吸轻轻颤动。

孟长卿捂着肋间伤口,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身后抬着凌婉儿的竹床吱呀作响。

女子苍白的面容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痕,仅存的十来个官兵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在泥地上拖出带血的脚印。

想着昨夜的遭遇,孟长卿眼中惊惧更甚。

他回头望去,远处山脊线上,最后一缕地光被永夜吞噬,山影如蛰伏的巨兽,在雾中若隐若现。

“此地不可久留。”

孟长卿声音低沉,指节无意识地捏着藤杖上的裂痕。

他解下腰间青玉令牌,递给身旁侍卫:“持此令速往五岳寺,就说大荒边陲永夜异动,山中那些东西要压不住了。”

孟长卿神色凝重,灵液之事已无暇顾及,眼下大荒异动频发,事态远比预想的严重。

“距上次大拓荒才六百余年……”

如今大周疆域日渐萎缩,仅剩六座巨城聚居,大周境内稍有实力的世家与宗门,早已迁往方外之地避祸。

心底思索间,他又忆起史书记载。

当年为抵御永夜侵袭,数位祖师联手出击。

那一战持续数年,最终虽击退永夜,却付出了惨重代价,参战祖师尽数陨落,而永夜疆域反倒扩张数万里之遥。

“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着看到永夜蔓延……”

周明搀着韩翠翠缓步穿过村巷,脚步缓缓往韩家而去。

忽的听见耳边传来马蹄声,他连忙拉着韩翠翠贴墙而立,只见孟长卿一行人缓缓从身前远去,难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连他都受伤了!”

周明心头一震,目光扫过狼狈撤离的队伍。

“昨日才见这老头子意气风发,连血煞门都只能望其项背,今日怎么像一群丧家之犬?”

他百思不得其解:“官府与血煞门联手封锁雷火池,怎会伤成这般……除非山中出现了连他们都忌惮的存在。”

思忖间,韩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