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林燃绝对不会选择跑到樱桃泉国家公园以观星的方式度过2019年的最后一天。
自己不过是在扎好的帐篷周围试图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尿急问题,结果却能够碰到一个古怪光门,好奇心过剩靠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再次恢复意识,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林燃没有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因为比起失去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的消失更令人胆寒。
无论自己怎么尝试着睁开眼都没有办法感觉到眼睛的存在。
周遭只有空无一物的黑暗,寂静和空虚逐渐在心头浮现。
不!有亮光,林燃能够感觉到远处有火焰般的亮光正在不断吞噬黑暗。
虽然不知道亮光是什么,但他的直觉在告诉自己,一旦亮光把黑暗完全吞噬掉,他的意识也会被随之吞噬。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我观星难不成星也在观我?我这是被外星人给绑架了?”
林燃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哪怕乏味地在出租屋里宅着或者在图书馆里阅读文献度过这10年代最后一天,也比现在这个处境要好得多。
意识消失,轻则植物人,重则死亡。
从最开始的满脑子杂念,到随着时间流逝,大脑的杂念正在快速消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折磨。林燃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关小黑屋是顶级酷刑了。
无论是身处的环境,还是意识将要消失的危机,都足以让林燃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我要是完了,感觉我妈也活不下去。”身为单亲家庭的独生子,林燃很清楚自己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
“不对,意识无法阻止火焰的蔓延!”
“思考也不行!”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阻止火焰蔓延?”
林燃内心惶恐,都不用等到火焰吞噬掉他的意识,他自己的负面情绪都足够把他给吞噬掉。
“不行,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我不疯也会变傻子的。”林燃心想。
作为交大航天航空学院航天航空专业优秀毕业生,现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计算机方向的在读博士,林燃所谓的找点事,就是把脑海中的知识翻出来复习一下。
“用Graph AI解决各类问题,包括偏微分方程、生物信息、量子物理、材料科学等等...”计算机博士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方向,而Graph AI是这个庞然大物下一个新分支。
林燃其实对航天有着极强的兴趣,至于为什么没选航天,那是因为华国人压根不可能申请到阿美莉卡航天方向的项目,更别提博士加奖学金了。
所以最终还是为了生活放弃了理想和远方,计算机博士出来无论留美还是回国,前景和预期都要远超留在华国做航天方向的工作。
只是Graph AI方向是大坑,这是他没想到的。
“设计与制造、自动控制原理、空气动力学、工程热力学、综合俄语、飞行器设计...”这些都是林燃的专业必修课。
没错,俄语也是,甚至英语只有大一的时候有,而俄语则贯穿他们大一到大三三年时间。
从课本到教授讲课时候的内容再到做过的习题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和现在在做的课题比起来,还是航天相关内容更能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抵消一部分黑暗带来的惶恐。
“函数、极限、导数、积分、多元函数微积分......”
“力学、热学、电磁学、光学、近代物理......”
“航空航天发展史、飞行器类型、航天航空技术原理......”
一门门课程在林燃的意识里呈现,都快要被忘记的内容重新被唤醒,林燃觉得要是自己过去有这么认真,绩点绝不仅仅是年级前五,那妥妥的年级第一。
往日艰涩、枯燥的俄语课程,在这一刻都变得格外有趣,哪怕坐到教室第一排被教授四溅的唾沫洗脸,林燃也愿意。
“只能希望这会是Всякаябеда–клучшемуприводит。”
这句俄语的意思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把大学课程全部从头到尾掰开来揉碎了过了一遍之后,林燃,发现自己在出现一些奇特的变化。
越来越多过去被遗忘的细节,课堂上本来没有注意到的碎片在被唤醒,大脑的计算能力越来越强。
火焰在吞噬黑暗的同时,好像把他的思维也一起淬炼了。
只是仍然火焰不断蔓延的趋势仍然没有变化,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炙热,这足以说明火焰距离之近。
“如果人生真的就这样结束,那在知识的海洋里消散好像也不错。”
如果说过去自己的大脑只是一台X86计算机,那么现在已经是超算级别了,高阶行列式、大规模线性方程组、含参数的线性方程组等等,这些在线性数学里需要进行海量计算的题目类型,自己光靠心算就能够快速得出结果。
时间就这样在痛苦、思考、回忆的过程中不断循环往复。
林燃发现自己不但是大脑能力有了长足进步,而且原本被智能手机给削弱的专注力也有了质的飞跃,思考问题能够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够进入心流状态的时间越来越久。
“要是能够回到现实世界,我这绝对的顶级天才!”林燃心想,可前提是要能回去。
在把过去内容打乱重组后,林燃终于把注意力重新投向了他现在在做的课题:“利用人工智能解N-S方程”
前面说Graph AI是大坑,是因为这个方向很新,什么都能做也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做。
华盛顿大学塞缪尔教授的团队在2017年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名为《Data-driven discovery of partial differential equations》论文后,AI解方程开始走进大众视野内。
林燃也就跳进了这个坑里。
塞缪尔教授之前做的是人工智能解偏微分方程,他做的也是人工智能解偏微分方程,不过N-S方程是最顶级的那一档罢了。
N-S方程,数学领域最顶级问题之一,是能够和黎曼猜想、哥德巴赫猜想齐名的数学问题。
要是能够找到N-S方程的通用解析解,飞行器的设计能够找到各种条件下的最优外形,风力发电将不再是垃圾电,风力发电可以和光伏、核电相提并论,汽车外形能找到最优的空气动力学效果...
简单来说找到了N-S方程的通用解析解,所有涉及到空气、液体、固体流动的现实应用问题都有了一个最优解。
哪怕诺贝尔奖、菲尔兹奖不给你,全球科学家会集体抗议。
这也是顶级数学问题中,少有的一经解决就能最显著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的问题。
不过林燃要做的听起来唬人,利用人工智能解N-S方程,实际上压根不是找通用解,只是做一些微小的工作,找一些特定条件下的解罢了,难度大概相当于大海捞针降低到了碗里捞针。
“只是我现在只有大脑,没有电脑?”
林燃利用为数不多的高等数学基础对计算流体力学里的公式进行推演。
从课本中的数值方法有限差分法推演出高阶有限差分法、紧致有限差分法、自适应有限差分法。
从有限元法推演出混合有限元法、间断有限元法、等几何分析有限元法。
当推演出结果的那一瞬间,林燃感觉到火焰的蔓延在减缓,“难道是要通过扩展知识边界的方式来阻止火焰蔓延吗?
那彻底消灭火焰得满足什么条件?
难不成还真是彻底解决N-S方程?”
从有限体积法推演出高阶有限体积法、非结构有限体积法、双时间步长有限体积法。
在失去五感的时候,数学成为了唯一美感的来源。
一点一点向N-S方程前进:
“如果假设二维平面上出现理想流动的话,那我通过增加一定的边界条件是可以求得精确的速度场和压力场的......”
“对于圆形管道或者平行平板间的粘性流体层流流动,可以解除流速呈抛物线分布的精确解......”
火焰正在不断被往后延烧。
从平面库塔流到泊肃叶流,从圆管哈根–泊肃叶流到旋转同心圆柱间的泰勒流......
平板或圆管的突然启动、振荡平板或旋转圆盘附近的流动、冲向平板的二维或轴对称驻点流动......
在流体惯性力远大于粘性力时,可以把N-S方程分成两个区域来求解。在外区是均匀流动,在内区把N-S方程黏性项的水平导数项给忽略,这样就能得到一个相似解......
前人构建精巧无比的数学大厦,过去林燃只能窥探到其中一角,可现在他不但能够看到全貌,还看到了其他数学家没能看到的,他意识到自己真有可能为整个数学大厦加盖一层名为N-S方程。
林燃在一点一点向N-S方程的通用解前进。
“这到底是过了多久?我好像找出来了N-S方程通用的精确解析解!”
用各种N-S方程验证通用解之后,林燃觉得自己好像真做到了,就凭一本流体力学基础,走到解出N-S方程,这可比用武学功法修成真仙夸张得多,林燃心想。
尽管没有大牛们验证,没有民众一起见证,没有人类世界为之欢呼,诺贝尔的名誉没有为他加冕,但他仍然知道自己靠着思考前所未有的终极问题,在无尽岁月中坚持了下来,没有变白痴更没有失去理智,自己的灵魂在为自己欢呼,自己的精神在为自己鼓掌。
“教我高数的老王要是知道肯定觉得此生无憾,能教出解决N-S方程问题的学生。”
还没等他高兴,蔓延的火焰被黑暗所吞噬,随之漆黑终于一点一点崩塌,五颜六色的世界慢慢浮现在他眼前。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无论是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还是周围行人的穿搭,又或者是眼前最引人注意的水晶球上大大的1960字样。
都在告诉林燃一个精准无比的信息:欢迎来到1960。
“标有1960字样的霓虹灯球离我46.2米远,此时空气中的温度和我之前所在的樱桃泉国家公园高15%左右,从太阳直射角度、此时大致时间点以及周围环境结合来看,我恐怕还在纽约州范围内...”
背后红色经典造型和电话英文字母“TELEPHONE”则在告诉着他这是一个电话亭。
眼前经过的车辆和慢动作一样,每一个车牌号都被他刻在脑海里。
林燃感觉如果现在眼前有子弹向他袭来,他也能看穿其运动轨迹而躲开子弹。
无数信息在他脑海中如同烟花一样此起彼伏的爆炸,大脑和身体的进化还是其次,林燃意识到此刻他最大的收获是:“门”。
“准确来说就是我能够在所有我经过的门之间穿梭,所有的门都是我的锚点,而那个白色光圈帮我创造了一个1960年平行时空的门,也就是我身后这座电话亭。
我现在在1960年只有一个门,而在2020年有无数个门?”
过去走过的门在林燃脑海里一一浮现。
在纽约的寒风中,林燃咬牙站在报刊亭白嫖当日的纽约时报,试图搞清楚了情况。
“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这标志着人类进入了太空时代...”
“1958年1月1日,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正式成立...”
“1958年,美国德州仪器公司的杰克・基尔比发明了集成电路...”
“先生,10美分一份纽约时报新年特刊。”
放下报纸,继续站在报刊亭前残雪上,边上广告牌上画着金发女郎吞云吐雾,下方标语“骆驼香烟,医生也爱抽!”被雪花遮住了半截。
背后的公用电话亭里,穿粗花呢西装的年轻人正对着话筒吼叫:“休斯敦那帮乡巴佬根本不懂轨道校准!”
林燃回头看到男子胸口别着NASA的银色徽章,玻璃上结满雾气。
等林燃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电话亭边一家咖啡厅的大堂里,桌上摆着一杯热水,在吧台的金发碧眼女服务员看见林燃抬头还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容,对面则坐着刚刚电话亭里的年轻人。
“先生,你刚刚提到了轨道校准,我想我大概能为你提供一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