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 钟归平
  • 么问舟
  • 1192字
  • 2025-02-20 15:41:56

第三章:苦茶与走针

初冬的日头懒洋洋地趴在老茶馆的瓦檐上,茶垢味混着煤炉的呛烟,把空气腌成了隔夜酽茶。钟平缩在靠窗的藤椅里,指尖摩挲着瑞士军刀新添的豁口——昨夜替吴铁匠修门栓时崩的刃。刀尖沾着半片槐树叶,叶脉里凝着霜,像谁用银丝绣了张地图。

柜台上煮着的草药罐突然噗噗冒泡。

“紫花地丁三克,忍冬藤七寸。”舒姨掀开陶盖,蒸汽糊了她半边疤脸,“你爹当年烧伤,靠这方子吊了半月命。”药汁泼进粗瓷碗,惊醒了蜷在《本草纲目》上打盹的三花猫。猫尾巴扫过“清热解毒”四个字,沾了墨的尾尖在桌面拖出一道河。

后厨传来茶壶炸裂的脆响。

穿绛红夹袄的老板娘掀帘而出,碎瓷片在绣鞋底碾成齑粉:“钟家小子,劳驾瞧瞧这老挂钟。”她指甲上的凤仙花汁剥落大半,指着一座黄铜钟摆嘶嘶漏气的座钟,“打昨儿晌午就卡在三点零七分。”

钟平凑近时嗅到一丝苦杏仁味。

钟摆玻璃罩内积着层灰白水垢,秒针在“惊蛰”刻度上痉挛。他卸后盖的手忽然顿住——齿轮间卡着半枚纽扣电池,镀银外壳刻着镇医院的蛇杖标志。拧开电池瞬间,茶馆梁柱间突然荡起细碎铃音,三十六个铜风铃无风自动。

“要变天。”老板娘盯着窗外槐树林。

最后一缕阳光被乌云吞没时,钟平听见血管里传来秒针走动的咔嗒声。4-6呼吸法混着草药苦味,把心跳压成匀速摆锤。座钟突然暴走,分针逆时针疯转,在钟盘刮出火星子。

三花猫炸着毛窜上书架顶。

钟平抄起茶夹卡住齿轮,虎口震出血珠。崩飞的螺丝钉击穿药罐,紫黑色药汁泼上钟摆,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老板娘弯腰捡螺丝时,后颈露出块暗红斑痕,形状恰似钟摆末端的铜莲花。

当夜,镇东发电站跳闸。

黑暗漫过青石板街时,钟平攥着那枚纽扣电池走向旧书店。月光突然被什么割裂——舒姨立在槐树下,正用铜簪子挑破指尖,血珠坠入捣药的铁臼。簪头雕的木棉花苞沾了血,竟在夜风里颤巍巍绽开。

“当年你爹倒立着冲进火场前,往我手心塞了把木棉花籽。”她碾碎染血的鸢尾根,药杵声惊飞宿鸟,“说等来年开春……”

话头被警笛声掐断。

茶馆老板娘死在后厨,嘴角凝着紫黑药汁。尸检报告未出,三花猫先叼来半片槐树叶——叶肉被药汁蚀出个钟表盘,时针正指向舒姨捣药的那株槐树。

钟平摸向口袋里的纽扣电池,金属壳烫得惊人。他想起父亲腰带扣的反光,想起保险柜里熔化的巧克力,想起赵阿婆滚进石缝的药丸。旧书店的铜铃突然齐鸣,风裹着苦杏仁味撞开《黄帝内经》,哗哗书页停在“毒药攻邪”章。

三更时分,发电站恢复供电。

全镇灯火通明的刹那,茶馆那座老座钟突然敲响。钟摆荡碎玻璃罩,铜莲花头不偏不倚砸进铁臼,将染血的药渣夯成薄饼。舒姨的蓝布衫掠过窗棂,她哼的《茉莉花》混着槐叶簌簌声,像给某个倒计时配乐。

钟平在废墟里翻出半本焦黄的《消防日志》,残页上留着父亲的字迹:“恐惧是煤气,但希望……”后半截被火舌舔成了灰。他对着缺页哈了口气,灰烬竟凝成只白蛾,扑棱棱撞向瑞士军刀的豁口。

刀尖的槐树叶不见了,豁口处粘着星点磷粉,在月光下蓝莹莹地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