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故土
归平镇的清晨总裹着层湿漉漉的雾气,钟平沿着青石巷慢跑时,能听见露珠从瓦当坠入陶瓮的叮咚声。镇东头的老磨坊还在吱呀转动,河水冲过木轮子,捎带着昨夜漂来的槐花瓣,把整条胭脂河染成淡淡的乳白色。卖豆腐的老孙头常说,这水磨转了百来年,磨出的豆香能顺着风飘到三十里外的县城。
镇西那片荒了二十年的打谷场,如今成了野蜂的王国。半人高的狗尾草在风里翻着金浪,孩子们举着竹篾编的网兜追黄斑蝶,裤脚沾满苍耳子。钟平有回看见老掘头蹲在坍塌的谷垛旁,用豁口的陶碗接石缝里渗出的山泉水。“当年这地界堆的稻谷能埋住牛犊。“老头嘬着碗沿,浑浊的眼珠映着远处新插的彩旗。
镇南染坊的蓝布晒满河滩时,像极了仙人抖落的云片。周裁缝家的媳妇们蹲在青石板上捶打土布,棒槌声惊得柳条鱼窜出水面。钟平帮她们拾被风吹走的木夹子,手指掠过那些靛蓝花纹,恍惚看见自己幼年趴在水车旁,看布匹在激流里舒展成晚霞的颜色。
最热闹还得数镇北的竹器市集。篾匠老黄削竹子的动作像在弹琴,薄如蝉翼的竹丝在他指间跳跃,转眼编成会摇头的蝈蝈笼。钟平刚把新编的菜篮挂上杂货铺房梁,就听见外头叮铃哐啷响——几个城里来的游客正围着老黄的竹龙舟惊叹,相机闪光灯吓跑了一群啄谷粒的麻雀。
晌午太阳最毒那会儿,打谷场的阴凉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卖冰棍的瘸腿老吴把木箱垫在断墙上,孩子们用麦秆吸着化开的糖水,看蚂蚁搬运掉落的渣滓。钟平拎着井水过来时,正撞见开发商的女经理在量界碑尺寸,高跟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惊飞了草窠里孵蛋的斑鸠。
暮色染红镇公所斑驳的白墙时,钟平看见会计老王趴在八仙桌上按计算器,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着窗外蛙鸣。墙角的樟木箱里锁着全镇的地契,铜锁孔里还插着半截二十年前的艾草。当最后一道夕阳掠过“归平镇全图“的匾额,老道卒十三突然出现在门廊阴影里,腰间酒葫芦晃荡的声音,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燕子。
夜深人静后,钟平躺在杂货铺二楼的竹席上。老道教的练习方法似乎让他的耳力都变的敏锐三分了,仿佛能听见镇西荒草下田鼠打洞的窸窣,能听见胭脂河底鹅卵石被水流推着翻身的闷响。远处传来重型卡车的轰鸣,像头巨兽在三十里外磨牙,震得窗台上晾的陈皮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