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枪,昆古尼尔,射出就无法阻止,是死亡的叹息。
“路明非!路明非!别他妈的来了!快跑,快跑啊!”
陈墨瞳双手甩着沙漠之鹰,这把大口径手枪的轰鸣宛如断续的雷霆,弹壳坠地时溅起金色蝴蝶。
她知道路明非要来了,那个蠢货开着车还放了音乐,要撞破这堵墙,可是你不要来了啊,这是昆古尼尔,命定的死亡,你一个小师弟老老实实躲好不行吗?让师姐自己面对自己的结局。
“师姐,有我在,你不会死……”
记忆开始闪回,那只傻猴子被一只长枪刺穿了心脏,可他却硬生生地把这只有生命的长枪挡了下来,昆古尼尔像蛇一般蠕动,却无法再进一寸,路明非的一边身体碳化的不成样子,却还漏出瘆人的微笑。
原来是你……
三峡水底,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该死的魔鬼,快要死亡的她被魔鬼抱在怀里,明明如此强大,却像个孩子一般哭泣,乞求,大喊着“不要死啊,不要死!”
又是你救了我……
她以为自己是唐三藏,救了这只傻猴子,傻猴子跟在她后面屁颠屁颠的跑,要是遇着自己都打不过的狠毒角色,傻猴子总知道要跑吧!可傻猴子终究是傻猴子,他咆哮着冲向敌人,说着我要你好看之类的狠话。
可是他要死了,被昆古尼尔的死亡气息笼罩的诺诺都快要窒息,更何况刺穿了心脏的路明非?那该有多疼啊,诺诺真想问问他,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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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信压在烛台上,平时不正经的人没想到能写出这么严肃的话。
“你好好保重,我去找爸爸妈妈了。”
多像小时候藏在饼干盒里的请假条,连句号都画得圆滚滚的。
她以为她捡了这只傻猴子,傻猴子就要跟她上天入地,可傻猴子也有爸爸妈妈,有一天傻猴子轻轻和她说,自己要去找爸爸妈妈了。
拜托,你不是齐天大圣,没有金箍棒,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哪来的爸爸妈妈,可是为什么自己会伤心呢?不就是一只傻猴子吗?
陈墨瞳意识沉进水里,如同在三峡水底,无尽的黑暗把她淹没。她挣扎着发现那些破碎的片段避开了她,她都快要忘记发生什么。
“不要啊,不要……”
她甚至开始幻想那个恶魔来救自己,可他去找爸爸妈妈了。
不要啊,不要忘记啊,自己的记忆就这么多,忘记比死亡还可怕。水声漫过耳际时,诺诺看见记忆化作无数琉璃碎片漂浮在深蓝中。她拼命划动手臂,三峡的暴雨、卡塞尔的樱花、北京地铁的荧光路标...那些载着路明非笑颜的碎片却越飘越远。原来遗忘不是轰然倒塌,而是珊瑚虫在深海缓慢分泌钙质,将鲜活往事封存成冷硬的礁石。
泳池水面折射着碎钻般的光斑,陈墨瞳仰面漂浮在淡蓝色液体里,碳酸气泡从她发梢间升腾,像一串串正在逃离的透明记忆。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那些被昆古尼尔撕裂的时空碎片正在防腐液中逐渐软化。
“哗啦——“
有人托住她的腰肢破水而出。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陈墨瞳眯起眼睛,看见无数细小的彩虹在水雾中游弋。苏茜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凝结的水珠滴在她锁骨上。
“呼吸!陈墨瞳你给我呼吸!“
向来冷峻的剑道少女声音发颤。远处传来救生员急促的脚步声,消毒水味道混着泳池特有的氯气涌入鼻腔。陈墨瞳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水渍在瓷砖地面蜿蜒成微型江河。
“傻妞儿,我还以为你在给我炫技!”
她抓住苏茜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泳池顶棚的钢架结构在视野里摇晃,那些应该被埋葬在东京湾的记忆正在复苏——暴雨中的兰斯洛特手持太刀,苏茜的狙击镜反光刺破雨幕,还有路明非挡在她身前时,后背被鲜血浸透的卡通T恤。
“现在是...哪一年?“
陈墨瞳盯着池边电子屏跳动的日期,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水面倒映着她的脸,眼角还没有后来那些细碎的伤痕。
苏茜用浴巾裹住她发抖的身体,
“你脑子进水了?明天就要飞中国执行任务,校长亲自批的...“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陈墨瞳突然攥住她浴袍前襟。那些曾贯穿苏茜心脏的弹孔似乎在此刻隐隐作痛——在某个尚未发生的未来里。
或许这傻妞真的傻了,凯撒的表白套路给她整得精神错乱?苏茜心想。
泳池波光在她们之间织就细密的网,陈墨瞳突然想起青铜城里那些发光的龙蝰,也是这样缠绕着沉睡的龙侍。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苏茜温热的脉搏,某种宿命般的颤栗顺着血管蔓延。这个会在四年零四个月后对她扣动扳机的女孩,此刻正用毛巾笨拙地擦拭她湿透的红发。
远处传来学生们嬉闹的回声,更衣室柜门开合的金属碰撞,自动贩卖机吐出可乐罐的闷响,陈墨瞳把脸埋进浴巾深吸一口气,棉纤维深处传来阳光曝晒后的味道,没有硝烟,没有血腥,没有路明非碳化时散发的焦苦。
“听说这次要接的S级新生很特别。“
苏茜突然开口,从储物柜取出两罐姜汁汽水,“装备部做了十三套拘束器,曼施坦因教授甚至请动了冰窖里的...“她忽然顿住,因为陈墨瞳打翻了易拉罐。淡金色液体在瓷砖上漫延,气泡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墨瞳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汽水滩里溅起微小的涟漪。她仿佛看见青铜计划那天的雨幕,路明非举着伞蹲在电影院台阶上,刘海滴着水说师姐我请你吃夜宵啊。那时他眼睛里还住着只怯懦的猴子,尚不知晓自己胸膛里埋着弑神的枪。
“你脸色白得像鬼。“
“话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凯撒吗?不同的表白套路,这个月都第七次了……”
苏茜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杯壁的暖意顺着掌纹渗入血脉。她突然听不见苏茜的絮语,好像一切都变得模糊。
陈墨瞳想起路明非最后握枪的手,熔岩般的裂纹从指尖开始吞噬血肉,却固执地不肯松开昆古尼尔。
暮色透过落地窗泼进来,给泳池镀上一层血色。陈墨瞳望着水中摇晃的夕阳,忽然分不清这是芝加哥的黄昏还是东京湾的黎明。
像是某个高位龙族的言灵,她再次重返宝贵的年纪。
她回到了路明非进入卡塞尔之前,那个衰衰的学弟还没有踏进那扇门,一切尚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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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很温柔。我喜欢这样的世界,但世界不喜欢我”。
在夕阳下,红色头发的少女看着巨大的日轮、苍红色的大海,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
“绘梨衣……”
黑暗突然吞没了一切。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像是从青铜古钟内部传来的回响:“你后悔吗?“
路明非想抓住那些飘散在记忆里的樱花,却只触到高天原吧台上凝结的冰霜。威士忌在杯中折射出迷离的光,他看见倒影里的小怪兽正对着奥特曼的玩偶微笑,而真正的怪兽早已沉眠在东京地下六十米的血池中。
女人都是很好骗的家伙,可是他不是王子,只是衰仔,没有权与力的武装,就是个屌丝。
路明非再次从黑暗中醒来,旁边睡着的小胖子刚好翻了个身,发出舒服的哼哼声。他从黑暗中找到自己的翻盖手机,时间赫然是2009年,他已经回到这里两年多了。
两年里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醒时总是留下愧疚的泪水。他想起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路明非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阳光穿过教室后窗斜斜切在他课桌上,把英语试卷的油墨味蒸腾成某种虚幻的具象。前排陈雯雯转过头来时,发梢在光柱里扬起金色的尘埃。
“路明非,你要不要加入文学社?“
她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轻软,白色棉布裙领口别着银色枫叶胸针。路明非突然想起在东京塔顶看到的雪,那些落在源稚生肩头的雪花也是这样泛着淡金色的光。
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路明非看着自己高一时期略显浮肿的手背。三天了,每次睁眼都要确认这不是某个高位龙族言灵构造的梦境。
“这次就算了吧。“
他听见自己说。陈雯雯的睫毛颤动像受惊的蝶翼,这反应让他胃部泛起细密的刺痛。上辈子这时候他大概已经结结巴巴地点头,幻想起和裙装少女一起吃着冰激凌牵手压马路的场景。
苏晓樯忽然踹了一脚他的椅子:“路明非你吃错药了?“少女的声音清脆得像摔碎的琉璃,这让他想起三峡水库那个暴雨夜,诺诺的红发在闪电中燃烧的模样。当小天女探身过来时,他闻到她发间青苹果香波的味道,混着龙血强化后异常敏锐的嗅觉能分辨出三十七种化学成分。
“你最近...“苏晓樯的指甲掐进他胳膊,琥珀色瞳孔突然收缩,“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路明非这才惊觉自己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态,右手拇指正抵在虚拟的虎牙丸刀镡位置。教室后排传来赵孟华摔书的声音,紧接着是脂肪压迫声带的话语。
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可随着放学的铃声响起,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跟着一声雷鸣,成千上万吨雨水向着大地坠落。
路明非蹲在体育馆后墙根,雨水顺着生锈的排水管浇在他脖子处。手机屏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联系人列表里本该存在的“诺诺“变成了灰色字符。当他尝试拨通记忆中的号码时,听筒里传来机械的男声:“您拨打的用户尚未降生。“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中国移动的服务什么时候这么妖孽化了?随后雨水被遮挡,雨伞边缘突然切进视野,黑色绸面流淌着珍珠般的水光。
“路鸣泽!”
那自然是小魔鬼,不知为何,这时小魔鬼的出场并没有引起时间暂停,亿万的雨水照样从天而降,打在伞上的声音“噼里啪啦”
“哥哥你忘啦?诺诺还要在两年后才会出现哦。”
他现在高一,很清楚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师姐要两年后才会到来,给他一个进入新世界的机会。杀胚师兄的名字还静静地待在仕兰中学的光荣榜上,自己还是个衰仔,不是什么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不是领子里衬着黄金的男人。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搞得鬼?”
他只知道上一刻还在与神话中的神明奥丁做殊死搏斗,命运之枪将他的心脏刺穿,他看到了师姐绝望的神情。好像自己是死了,却又活了?
“是啊哥哥,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亡魂。”
路明非一把推开穿着西服小恶魔打着的雨伞,雨水哗啦啦落在他的身上。
“好啦,哥哥,开个玩笑嘛。其实是我把时间回溯了。”
时间回溯?好像之前小魔鬼也用过这招,只不过那次回溯的时间很短,这次竟然跨度了这么长时间。
“是啊,哥哥,我的力量快要用尽了,魔鬼也要休息啦,这段时间你要靠你自己了。”
路鸣泽也丢到了伞,一副你要淋雨我陪你一起淋的模样,路明非突然发现路鸣泽的身上好像缠满了绷带,落在他身上的雨水裹挟着血珠落到地面。就好像是阻挡昆古尼尔所受的伤,魔鬼也会受伤吗?
“时间回溯可不是免费午餐哦。“
小魔鬼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他的身影在雨中逐渐透明,“哥哥你看,连死亡都能重置的奇迹,需要支付怎样的代价呢?“
路明非伸手去抓那片消逝的衣角,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雨水。
路鸣泽不见了,雨还在下,路明非赶紧躲到屋檐下。他顺着路径走到学校大门,那里停满了来接孩子的车辆。
原本私家车是不允许进校园,但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家长都害怕出些什么事,几个男人强行突破校口保安的防线,所有的车一窝蜂挤进来。
这一幕真的很眼熟,这么多车从来不会有一辆是等自己的,路明非左拐右拐回到了教室。
将夜的雨天像是一场戏,还不时有暴风降临。
“楚师兄?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
柳淼淼歪着头和一旁的楚子航搭话,声音轻巧地像钢琴馆的仙女。
“我今天做值日,一会儿走。”
楚子航摇了摇头。
“哦……那我先走啦。”
柳淼淼把头缩了回去,楚子航看见她走进管家打着的伞里,一步步走向雨幕中亮着“天使眼”大灯的黑色宝马。
“师兄,你捎我一程吧。”
路明非自然是看见了钢琴美女在撩师兄,可惜她没有得逞,等到后者离开,路明非才从黑暗里现身,楚子航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楚子航转过头,那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雨水打湿了刘海,发尖无力的贴在头皮上,眼睛耷拉着,和没睡醒一样。
“师兄不记得我了?我是路明非啊。”
楚子航记得他,做广播体操时总出洋相的傻猴子,看来他和自己一样也没人来接。
楚子航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指了指,示意路明非自己要去打个电话。
路明非看到楚子航背过身,刚要拨通电话却又停了下来,几秒后手指在手机上敲击着,杀胚师兄还是老样子,可是活着就挺好,被人记着就挺好,不用自己满世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