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鉴钟楼

钟鸣子夜裂玄苍,尸倒悬,月凝疮。

八卦镜裂,阴阳界初张。

圣咏道符皆作刃,铜仪嵌,卦参商。

我握紧黄铜八卦镜的边缘,镜面在月光下泛起一层青灰色的光晕。法租界巡捕房的探照灯扫过圣玛利亚修道院的尖顶,惊起一群黑压压的乌鸦。那些畜生扑棱棱掠过哥特式飞扶壁,爪子上还沾着钟楼里的血。

“林探长,这边请。“印度巡捕举着马灯的手在发抖,煤油气味混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抬脚跨过门槛,长衫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粘稠的血迹。月光从破碎的玫瑰窗斜斜切进来,正好劈在那具倒吊的尸体上。

法国神父白多禄赤身裸体,脚踝被铁链捆住悬在三十尺高的穹顶。他的脊椎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人从背后硬生生掰成了两截。最古怪的是胸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嵌着一只青铜罗盘,十二地支的刻痕里凝着黑红的血痂。

“寅时三刻。“我举起八卦镜对准尸身,镜中突然腾起一团黑雾。左眼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单片眼镜的银链子叮当乱响。三年前在湘西开阴阳眼留下的旧伤又开始发作,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镜面下游走。

身后传来硬底皮鞋敲击石板的脆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英国女人,她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松节油混着硫磺的味道。“维特克小姐。“我把八卦镜收回袖中,“苏格兰场派来的顾问不该先向巡捕房报备?“

“叫我艾琳。“她说着生硬的中文,黑色羊皮手套抚过墙上的血迹。那些喷溅状的血痕在哥特式拱券上蜿蜒,竟隐约构成逆十字的轮廓。“尸体发现时就这样?“她举起镀金怀表,表面镶嵌的水晶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斑。

我示意印度巡捕退下。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从袖中抖出一张黄符。符纸无风自动,啪地贴在西墙的圣徒雕像上。“未时二刻发现尸体,巡捕房接到报案是申时正。“符纸突然自燃,青烟在雕像头顶聚成骷髅形状,“但真正死亡时间...“

“在子夜与黎明之间。“艾琳从手提箱里取出黄铜星盘,六枚水晶棱镜在血迹上方悬成六芒星阵,“血液氧化程度显示超过十二小时,可是...“她突然顿住,星盘中央的磁针开始疯狂旋转。

我摸出三枚乾隆通宝。铜钱落地时发出清脆的铮鸣,在血泊中激起一圈涟漪。卦象显示“山地剥“,五阴爻下埋着将断未断的阳爻。这是大凶之兆,预示着根基动摇,阴邪侵体。

“林探长相信占卜?“艾琳的灰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她正在用镊子夹取罗盘边缘的血痂,放进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血液突然沸腾起来,在玻璃壁上蚀刻出古怪的纹路。

“我更相信证据。“我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石板上的刻痕。这些看似杂乱的划痕其实是巽卦的变爻,有人故意用利器反复刻画。“比如这个——“八卦镜突然映出墙角的阴影,那里蜷缩着一团人形雾气。

艾琳的试管哐当摔在地上。液体接触血渍的瞬间腾起紫色烟雾,在空中凝结成希伯来字母。她快速翻开随身携带的牛皮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星象图与炼金公式。“这是《以诺书》里的禁忌咒文...“

钟楼突然剧烈震动。我们同时抬头——倒吊的尸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嵌在胸口的罗盘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十二地支的铜针开始逆向旋转,子位对准了破碎的玫瑰窗,那里本该是耶稣受难像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物。

“退后!“我扯住艾琳的手腕向后跃去。尸体的胸腔里传出沉闷的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青铜器皿。罗盘的“离“位突然崩开,窜出一股腥臭的黑烟。烟雾中隐约可见细小的骨节,那是被碾碎的指骨,每一截都刻着微型十字架。

艾琳的手提箱自动弹开,飞出七支装着不同颜色粉末的玻璃管。她在空中划出所罗门五芒星,粉末混合成银灰色烟雾扑向黑气。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我听见无数人的惨叫从地底传来——法语、上海话、希伯来语交织成绝望的哀嚎。

八卦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映出我们身后的景象:十二使徒雕像不知何时转过了身,石雕的面孔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森白的骷髅。彼得手中的钥匙滴着黑血,在石板汇成卦象;约翰捧着的圣杯里盛满蠕动的蛆虫。

“乾坤倒转,阴阳逆位。“我咬破指尖在镜面画出血符,“天清地明,万炁本根——“符咒亮起的刹那,整座钟楼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不是教堂惯常的浑厚钟鸣,而是尖锐的、类似骨器碰撞的脆响。

艾琳的星盘裂成两半。她踉跄着扶住石柱,颈侧的皮肤突然浮现蛛网状的灰斑。“这是...反噬?“她扯开蕾丝衣领,那些灰斑正在向锁骨蔓延,像是有无形的刻刀在雕琢大理石纹路。

我猛地扯断银链,将单片眼镜按在她颈间。镜片背面的饕餮纹泛起青光,暂时遏制了灰斑扩散。“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我盯着她发梢沾到的黑气,“这座修道院底下埋着界碑,连通着不该打开的门。“

尸体突然发出尖啸。罗盘完全崩解,数以百计的铜制齿轮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八卦阵。阵眼处的“坤“位缺失,取而代之的是逆十字图腾。齿轮切割空气发出厉啸,艾琳的羊皮手套被划开三道血口。

“让开!“我从腰间抽出墨斗线。浸过黑狗血的丝线在空中绷直,缠住最近的齿轮。金属相撞迸出火星,在八卦阵上烧出焦黑的痕迹。艾琳趁机抛出一把银色粉末,那些粉末遇风即燃,将齿轮阵烧出缺口。

震动愈发剧烈。穹顶开始坠落碎石,砸在血泊里溅起暗红的水花。我突然注意到东南角的烛台——三根白蜡烛明明没有火源,却在疯狂燃烧,蜡油在地面汇成河图洛书的图案。

“跟我来!“我拽着艾琳冲向侧门。身后传来砖石崩塌的轰鸣,整座钟楼正在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倾斜。在跨出门槛的瞬间,我回头瞥见最后的景象:倒吊的尸体裂成两半,胸腔里掉出本羊皮册子,封皮上同时印着六芒星与太极图。

暴雨倾盆而下。我们靠在修道院外墙喘息,巡捕房的警笛声从三个街区外传来。艾琳的灰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她举起那本不知何时出现在大衣口袋的册子,封底用血写着两行字:

申时三刻,黄泉路开

中西合璧,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