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破的虎口被锻锤震得发麻时,淬火池里泛起了不正常的血泡。十七道青铜锁链悬吊的七星锻炉正在发出哀鸣,炉膛里那团赤红铁胚的脉动频率,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葬龙渊见过的蛟龙心脏。
“第七次折叠淬炼完成。“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碱,铁钳夹起通红的剑坯浸入寒髓液。
本该腾起白雾的淬火池突然沸腾如活物,青紫色蒸汽从二十七个通风孔喷涌而出,裹着某种甜腻的腥气钻进鼻腔。
右臂蛰伏的青斑突然抽搐。这团自记事起就缠绕在手臂的胎记,此刻像被烙铁烫到的蛇般扭曲起来。林破踉跄着撞向铁砧台,掌心擦过满地黑渣时摸到片冰凉事物——漆黑如墨的鳞甲,边缘锯齿状裂痕里渗出粘稠金液。
龙蚀甲。
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痉挛。去年冬至菜市口的雪地上,七个私铸匠人被凌迟的惨叫声犹在耳畔。刑场监斩官挥动令旗时溅落的血珠,在镇龙司黑旗上冻成冰晶的模样,此刻与掌中这片龙鳞诡异地重合。
“小崽子发什么呆!“
老周头的暴喝裹着铁靴踏地声撞进耳膜。
独眼铁匠布满烫疤的右手抓向锻天锤,那柄传承三代的钨钢重锤却仿佛生了根,任凭林破如何发力都纹丝不动。炉火将老周头的影子拉成畸形的怪物,他仅剩的左眼瞳孔缩成危险的竖线。
“松手!“沾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在林破脸上,“这是你能碰的东西?“
淬火池突然炸开丈高水柱。赤红光轮中浮现出扭曲龙影,林破看到自己映在炉壁上的影子长出犄角,右臂青斑化作血管状纹路向心脏蔓延。
老周头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结印的左手竟浮现佛门金刚虚影,锻天锤裹挟风雷之势砸向龙影逆鳞。
金属相撞的爆鸣震碎三盏气死风灯。龙鳞在锤击下熔成金红色流体,顺着锤柄倒灌入林破右臂。
噬龙蛊苏醒的颤栗感从骨髓深处炸开,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金石相撞的脆响,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画面,是老周头后腰滑落的青铜虎符——狩龙卫千夫长的獠牙印记正在渗血。
......
林破是被骨笛声刺醒的。
右臂爬满暗金龙纹,掌心握着柄布满鳞状凹槽的短刃。瓦当上蹲着只双头夜枭,左边脑袋衔着染血布条,右边脑袋的眼球连着神经垂在喙边。当他试图挪动身体时,发现脊椎仿佛被灌入水银,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新生般的脆响。
“丑时三刻,夜巡使点名。
“沙哑的女声从房梁垂下。红衣女子倒挂在蛛网中央,八条缀满银铃的机械义肢正将月光纺成丝线,“带上龙蚀甲,城隍庙。“
窗棂在女子消失后轰然炸裂。林破翻身跃下硬木板床,却轻飘飘地撞上屋顶横梁。水缸里倒映的少年眼瞳赤金,耳后生出细密龙鳞,街巷尽头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十二个戴着惨白傩面的更夫正用人骨梆子敲打三更。
噬龙蛊的饥饿感在胃里烧出窟窿。当林破跃上邻家屋脊时,右臂短刃自动弹出三尺链刃,将扑来的夜游神拦腰斩断。那团黑雾状生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溃散前吐出的诅咒化作血色篆文烙在他锁骨位置。
城隍庙的牌匾滴着尸油。林破踹开腐朽木门的瞬间,六十四盏幽冥灯同时亮起。供桌上摆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断面连接的血管正将血字写在黄裱纸上:【吞下它,或者成为它】。
庙祝从帷幔后伸出蜈蚣状的身躯,四百对步足摩擦出摄魂魔音:“林家余孽?你父亲熔炼的螭吻剑,味道可比镇龙司那些破铜烂铁鲜美多了......“
链刃撕开空气的尖啸打断了话语。林破感觉自己在操纵别人的身体,每一击都带着龙吟般的破空声。
当蜈蚣精的毒牙离他咽喉只剩半寸时,右臂龙纹突然睁开三只竖瞳,某种古老禁制从血脉深处苏醒,将妖魔定格成琥珀里的虫豸。
“不可能!“庙祝的复眼里映出少年背后盘踞的龙影,“烛龙血脉明明已经......“
噬龙蛊的饕餮之欲在此刻达到顶峰。林破咬穿那颗心脏时尝到了铁锈味的记忆——父亲林啸天站在焚天炉前,将九枚逆鳞刺入自己心口,狩龙卫的箭雨穿过他胸膛,把龙锻秘法钉死在泣血的家训碑上。
当晨曦第一缕光刺破庙瓦,林破跪在满地腥臭粘液中呕吐。城隍像手中的生死簿哗啦啦翻动,最新一页浮现出燃烧的小篆:【林破,庚辰年卯月卯时,弑夜游神,斩庙祝,获螭吻精魄】。
右臂龙纹暗淡成胎记模样,掌心的链刃变回普通匕首。
林破扯下供桌布裹住身体时,摸到怀里的龙蚀甲正在发烫,背面浮现出老周头歪扭的字迹:【午时三刻前,把铁匠铺地窖第三块砖下的东西送进太守府】。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十八名银甲卫兵包围废墟时,林破正蹲在太守千金的马车顶上。侍女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看着自己映在鎏金车辕上的影子——朝阳下的轮廓分明是人类少年,那双赤金眼瞳却倒映着鳞爪飞扬的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