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开成五年,皇帝病危,未来得及立储便撒手人寰。中书舍人刘渊贪拥立之功,与禁军统领韩泉里应外合,将李焰立为皇太弟。皇帝驾崩后,李焰于灵柩前即位,改年号会昌。
新帝即位,刘大人同韩将军一时风头无量,跻身成为朝中权贵。刘渊更是如愿以偿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日,刘渊拿着渤海国的上书来寻皇帝时,只见殿中一片烟雾缭绕,吓得刘渊以为哪里走了水。正待欲叫人之际,看到大炉子的后面露出了一点龙袍。
“陛下怎么开始在屋里炼丹了?”刘渊努力压着面上的不快。
“外面太冷了,莫要冻着朕。若是感了风寒,如何才能羽化升仙?”李焰一本正经。
“你若感了风寒,头脑昏昏,不就直接如在云端?”刘渊腹诽道,嘴上却笑说道:“陛下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我大周的福气。”
李焰忙着炼丹,没空听他说这虚头巴脑的。他停下手中的事情,扭头看着刘渊,示意他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想来这事也并非第一次发生,刘渊做了个递折子的动作:“渤海国上书请求和亲,请陛下指示。”
“此事容易,”李焰甚至都没伸手接折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刘相做主选个宗室女,打扮地漂漂亮亮的,风光送出去就是。”
“渤海国为公主请求和亲。”刘渊的手还是伸着。
“那朕娶她也可以,渤海国虽是附属国,但也不能轻视了人家。让礼部给她拟个好听的封号,封个高一些的品级。”李焰的耐心已耗尽,他的丹炉火气太旺,他赶忙抓过扇子、踩在凳子上扇了起来。
“皇上!”刘渊的声音因为不满而变大,“渤海国王为女儿求一佳婿,日后辅佐公主承渤海国的王位。”
“什么?”李焰终于认真看向了刘渊。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夺过刘渊手里的折子,翻了起来。而后不可置信地问道:“他要我们送人过去入赘啊?”
“皇上,”刘渊继续拱手说道:“渤海国地处极北之地,紧邻契丹和奚,族人天生善骑射,实力不可小觑,却向来安分守己。既然渤海国国王有此筹谋,那和亲之人定要是名门贵子,才显得我大周重视非常。”
“古来与番邦和亲,女子都以公主名义出嫁。我大周人才济济,陛下可以好好挑选一番,选一智勇双全之人认为义子,配与渤海国公主......”刘渊絮絮叨叨地铺垫了许久,刚要引出重点时,却被李焰抢断了话。
“刘相说得甚为有理。”李焰点点头,“此事涉及渤海国未来的继承,普通宗室子自是配不上。可惜朕的皇子年纪尚小。”他撑着下巴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哎呀”一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的侄子。休复如今年过十六,尚未婚配。”
“梁王殿下?”刘渊一时被他影响。
“休复虽不涉朝堂、无心弄权,可是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是朕的亲侄子。他父亲当过皇帝,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子。让休复去往渤海国和亲,不更显我朝对渤海国的一片诚心吗?”
他说的好有道理,刘渊竟无法反驳。本以为皇帝的脑子早被丹药弄迷糊了,没想到还有清醒的时候,随便就打乱了刘渊的如意算盘。
刘渊还想挣扎一下:“但梁王殿下淡泊名利,怕是没有兴趣。”
“身为皇子享尽荣华,为国捐躯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只是让他去渤海国娶妻。”李焰说得高风亮节,内心却想:“我本在清净观与仙友论道,你却非要让我当什么皇帝。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没兴趣呢?”
“臣是担心渤海国路途遥远,梁王殿下若心有不愿,怕是中途出什么变数。”
“这有何难?”眼见着丹炉的火又烧了起来,李焰又拿起了扇子,“朕记得韩将军的女儿功夫一流,深得韩将军的真传,让她跟着去保护梁王的安全吧。韩将军一心为国,肯定会同意。”
“还有刘相您家的大公子,成熟稳重,若能带领使团护送梁王,定然不会出错。”李焰摇着扇子,安排地明明白白。
这话倒是吓得刘渊一激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非他本意。
他赶忙朝皇帝躬身请求:“长子拜山近日身体抱恙,怕是难担长途大任。若皇上不嫌弃,请皇上给个机会,让微臣不成器的小儿望山能跟着梁王殿下去见见世面。”
“那自然是好,刘相家族人才辈出,又肯为国分忧,朕自是放心。稍后宣韩将军进宫,朕亲自同他说。怎么说珍珍也是韩将军的唯一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李焰挥挥手,示意刘渊可以退下了。
刘渊俯身行礼,说了几遍“皇上英明”之后,便退出了这烟雾缭绕的宫殿。
——
“和亲?”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语气中虽有惊讶,但脸上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表情。
韩泉点了点头,忍不住把女儿的盘子移了移地方,以防她手中的包子掉了下来。
“和谁?”韩珍珍继续追问。
“渤海国公主,你舅舅的女儿。”韩泉回答道。他身旁坐着的韩夫人仿佛早就知道,对他们父女的对话无动于衷。
“可惜了,好好的公主却要嫁与李休复那个窝囊废。”韩珍珍觉得这个世界真有趣。
“你放肆!”韩泉吓得把筷子摔在桌上。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悄声说道:“以后不能直呼梁王殿下大名。”而后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不能称呼梁王殿下为窝囊废。”
“哪有什么以后?他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了。”韩珍珍嘿嘿笑着,不以为然。
“这正是为父要同你讲的,”韩泉铺垫迂回了一早上,终于进入重点:“为父已替你向皇上请命,由你护送梁王殿下去往渤海国和亲。”
“我为什么要去渤海国?”因为父亲说的话太难理解,韩珍珍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寻求帮助。
此时韩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些许波澜,她抿着嘴沉思着,看不出她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珍珍,”韩泉的表情严肃,语气诚恳:“外人都说爹自小把你当男孩养,才养出你这么个野性子。但实际上,爹只是觉得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不该受什么限制。爹从不觉得身为女子你就该嫁人生子,你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对吗?”
韩珍珍对于他突然像个父亲有点不习惯,但还是点了点头。
收到了一些回应,韩泉更上一层楼:“别人家的女儿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你却在这京城玩了十几年,没有你没逛过的铺子和没吃过的点心。但是京城多小啊,爹也想让你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渤海国是你母亲长大的地方,有茂密的森林和终年不化的积雪,你不想去看看吗?”
韩珍珍又点了点头,这时她的认同度高了一点。
“恰好此次有梁王和亲的好机会,和亲使团人数众多,安全可以保障。你跟着去,又不用担心安全,又可以好好玩乐,还可以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而且还能见到从未谋面的舅舅们,一举好多得,何乐而不为呢?到时候你再回来京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小姐,不都得听你讲故事吗?”
“父亲说得对。”韩珍珍重重地点了下头。
“和亲使团男子众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在里面,成何体统。”韩夫人突然开口。
“夫人不必担心。梁王此去,多带内监和侍女。送亲的人,除了珍珍之外,还有刘渊的小儿子。梁王和刘公子同珍珍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早已算不得什么外人了。若夫人担心,让秦妈陪她去也行。”韩泉宽慰道。“何况珍珍如今的功夫,连我都甘拜下风。”
“让林妈跟着去吧。林妈是我的陪嫁丫头,自小和我一同生活在宫中,同哥哥也熟识。让林妈替我回去看看故乡,把我的女儿介绍给我的哥哥们吧。”韩夫人的理由不容反驳,韩泉也只能同意。
“那还有别的事吗?”看父母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韩珍珍站起来打算离开。
“你就要出远门了。你该收心准备和亲使团的事情了。免得过几日圣旨一下,你应接不暇。”韩泉提醒道。
“那等圣旨下了再说吧。”韩珍珍敷衍地行了个礼,扬长而去。
韩大小姐威风凛凛地走在大街上,街溜子们都自动闪躲到了一边,生怕一个不顺眼就平白挨了一顿拳脚。原本熙熙攘攘的一条路转眼就成了韩珍珍专属通道。因为没什么阻碍,韩珍珍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拎着鸟笼子的男人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那男人身穿月白色长衫,左胸处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温润如玉的气质衬得一件普通衣服顿显华丽高贵;他的头发全部束起,星目剑眉一览无余。他时不时地抬手将鸟笼举到眼前,笑着和笼中的黄色小鸟说些什么。仿佛这市集的喧闹争吵半点都没进到他的耳朵里,他的世界之中只有一人一鸟。
韩珍珍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等那人走近。霎时间,韩珍珍左右两边的摊位变得生意奇好,大家一边忙着争抢吃瓜好位置,一边悄悄议论着不知道今天霸王花要教训哪个负心汉。
“梁王殿下这么早就出来遛鸟呀?”韩珍珍笑嘻嘻地说。
一看是梁王,吃瓜群众纷纷失望散开。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梁王不会负人。这倒不是说梁王的口碑有多么优良,品质有多么受人认可,而是要想成为负心人,首先得有辜负别人的机会。
可这梁王空有一副翩翩公子好皮囊,内里却是个忍气吞声窝囊废。甜言蜜语他不会,万贯家财他没有,遮风挡雨更是不可能,何况还背景复杂故事多,再傻再天真的女子都不会想和他有半点纠缠,何况真心相交。
“比不得大小姐一早就为京城姑娘们东奔西走。”被唤作梁王殿下的男子温和地笑笑:“昨夜子时,大小姐不是还在花间巷修理调戏姑娘的地痞流氓嘛。”
“前日我听曲儿的时候遇到江尚书家的公子,他右眼的黑眼圈想来也是大小姐的杰作。”他边说边朝韩珍珍作了个揖,把鸟笼举在胸前,“如今京城的姑娘们有大小姐来撑腰,自是底气足了许多。在她们心里,大小姐可是比官府还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韩珍珍拦下梁王,本来是想好心问问他,知不知道被选中去渤海国和亲的事情。如今见他一副施施然的样子,还有心思在这阴阳怪气,便也懒得再提醒他。
说来奇怪,人人皆说梁王窝囊好欺负,但她却一点都没觉得。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认识的缘故,他们俩的相处,梁王可是处处针锋相对,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那您请,”韩珍珍绽放出一个灿烂微笑,闪身腾出一条路来,抬起胳膊示意他先走。
“大小姐怎么这么客气,”梁王嗔怪地看了韩珍珍一眼,却也享受地心安理得。他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转过头来问:“大小姐今日忙些什么呀?”
“干你屁事。”韩珍珍的脸变得比七月的天气还快,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韩珍珍约了沈家三小姐。几日前,沈家大小姐与人相约殉情,可只她一具尸身孤零零躺在那。世人都说肯定是她从高塔上跳下去之后,那男人见她死状可怖,又后悔了,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家报官无门,沈三小姐便来寻了韩珍珍。
韩珍珍进了沈府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后来发现,是整个府邸太过正常,丝毫看不出刚死了女儿。
许是看她一直瞟廊上的红灯笼,沈三小姐解释道:“父亲觉得丢人又生气。尚未婚配的女儿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殉情殒命。偏偏还看走了眼,为不值当的人丢了名节也丢了性命。”
“现在知道那人是谁了吗?”韩珍珍问道。
沈三小姐摇了摇头,推开了她姐姐的房间,指着桌上的盒子说道:“只剩下这些书信了。还有一块碎玉,想必是那人给她的信物,她掉下来时跟着摔碎了。”
韩珍珍拿起那玉对着光看了看,只见它对着光时泛出紫色,避着光时又呈深蓝色,很是独特。韩珍珍突然想起什么:“她的丫头呢?”
“逃走了。”沈三小姐叹了口气,“她在决定自尽时就安顿好了她们。”
“那你有听她提起过谁吗?”韩珍珍一边翻着信,一边问道。“或者从什么觉得她不寻常?”
“自姐姐出事后,我细细想了想。”沈三小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三月三那日她去一元寺祈福,回来后好像就有些心事了。她总是会说起我们的终身大事。问得太频繁了还引得母亲不快,责骂她要矜持。”
“后来她也是从一元寺的佛塔上跳下来的,或许这对她来说是极有意义的地方。”沈三小姐补充道。
“这怎么搞啊?”韩珍珍暗暗思索着,“一元寺地处城郊,佛塔又在一元寺的东北角上,偏到不能再偏。”想到佛塔有七层之高,想必沈大小姐连爬上去都花了很久,但跳下来却是瞬间的事,韩珍珍悄悄叹了口气。
“这些诗是那个人写给她的吗?”韩珍珍翻来覆去地看着纸上写的浓情蜜意。
“这些都是姐姐的字。想来是她为了排解春闺寂寞时写着玩的。”沈三小姐解释道。
“那他们怎么联系的?”韩珍珍感到奇怪。“总该个传话的人吧。”
“或许是已经逃走那小丫头。”沈三小姐叹口气,“父亲和兄长都不愿大张旗鼓,我也没办法做更多事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递给韩珍珍:“这香囊是姐姐一直带着的,她走后我也带在身边了。前几日我突然发现,这香囊中放着一张纸,上面好像是卦象。”
韩珍珍取出来看,是坤上震下的卦象。她努力回想着小时候跟着算卦师傅身边玩时听来的话:“震为阳气发生,由里出外;坤为阳气归藏,安居在里。由震而坤,先出门后归还,即为复。”
她嘴里念念叨叨的:“上六为迷复,六五为敦复,六四为中行独复,六三为频复,六二为......”她突然停下,抬起头看着沈三小姐。
沈三小姐被她震惊中带点兴奋的眼神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句怎么了,就看到对面的女孩一手举着那张卦图,另一只手在上面比划着,一字一顿地说:“六二为休复。梁王李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