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二桃杀三士”之举!
薛三才暗暗击节叫好,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赞许之意。
三千选锋列于前阵,便是最好的榜样,其精锐之姿,自能激励后阵。
其余三万余人,为争夺两万人的加半俸饷之席位,皆知人人可留,人人亦无把握,唯有勤加操练,方能立足。
如此一来,竞争之下,军心振奋,操演自勤,而最终落选的少数之人,亦可心服口服,皆因技不如人,不致生出怨怼纷扰。
薛三才对于李伯弢能提到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关于京营的条陈,那是相当的有好感!
原因无他,因为就在近日,薛三才作为戎政尚书,就因京营的关系向今上上疏。
这一疏奏,李伯弢自然不可能知道,但自己的疏奏和给事中吴亮嗣的条陈较为一致。
他在奏则上的第一句话便是:中国御虏长技无如火器,故京军十万,火器手居其六。
而现在,李伯弢主动提及吴亮嗣的条陈,薛三才心中暗想:只能说明这小子的眼光和老夫差不多!
越来越觉得,李伯弢在兵事上有难得的潜力。
选锋三千,优先操练。
这提议,在兵部和京营其实都早有讨论,并不算太新鲜。
只不过,这薛三才自有为难之处。
而这难处,说起来却十分可笑,而且简单——
乃是:承平日久,人与器多不相习。
这意思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士兵和武器大多不熟悉,都不怎么会用了!
这李伯弢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堂堂拱卫京师的京营精锐,居然落到了如此下场。
一个个的都成了杂役,清洁工,下水道工。
李伯弢自己,其实对于京营注重火器的操练是不以为然的。
要在现下的条件下对付建虏,只靠火器,根本无法有效的克制。
但无奈,李伯弢知道,这薛尚书三才是一个火器控。
面对这么一个已年过六旬,生命无多的老人来说,李伯弢并不想再额外的说服于他。
所以,这第三条建言,完全是按照薛三才的思路去讨论。
不过,也不仅仅是因为马屁的原因,李伯弢提出第三条自然还有别的因素。
因为在目前,除了士卒不熟悉火器的问题以外,更有一个难题,那就是精于操练火器的将领更是匮乏。
整个三大营之中,竟找不到一将,能够完全熟练使用各式火器,并能操练选锋!
一个以火器为主的京营,竟然没有将领可以操练火器军丁,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但是,薛三才知道,目前整个大明朝内,还有一位最为擅长火器技艺的将领。
而李伯弢正巧也知道,薛三才知道这位将领......并且在为他奔走。
之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位将领的原因,很不凑巧,因为这三人都是浙江人!
因此,今日他前来薛府,另有一目的,便是救人!
李伯弢看着薛三才,为难的表情,有些猜出他的所想,于是轻轻试探道:
“薛公,是否在为领兵之人为难?”
薛三才闻言,大吃一惊,这李东门的后辈莫非还能看穿老夫的心思?
“何以见得?”
“京营练兵不难,但是良将难寻。薛公如想选锋练兵,必然要考虑统兵人选。”
“而晚辈以为,要在京营内找出一合适将领,恐怕多有困难!”
薛三才此刻,捋着胡须,不停的点头,李伯弢所言正合老夫之意,只不过:
“人选也不是没有,只是目前,此人确有些许麻烦......”
薛三才抬头看了眼李伯弢,见他颔首赞同,再次惊讶,心道:莫非这李伯弢也知道,老夫所谓何人?
而李伯弢的内心却正想着:这人遇到的可不是些许麻烦,而是一个大麻烦吧!
张名世,浙江绍兴山阴人,历任云南都司,云南临元参将。
万历三十六年二月,云南武定府土司郑举和凤阿克,反。
朝廷下旨云南巡抚平叛,张名世为云南临元参将领兵进剿。
至万历三十六年八月,平息土司叛乱。
逆首凤阿克被生擒,押至京师处以极刑。
但在剿逆期间,张名世为科道官王元翰所弹劾,指其杀良冒功。
至万历三十七年二月
罪曰:武定之战,张名世悬募首级,纵兵杀良,死伤无数。期间,并以贼寇阿革假冒凤阿克,以为战功上报朝廷。
皇帝下诏,逮张名世问罪,革除监军参议康梦相;云南道御史杨俊臣、监纪推官许尧咨,贬降一级。
自万历三十七年开始,到现在万历四十七年,张名世便已经在李大司寇的刑部大牢坐了十年的牢狱了!
而在历史上,张名世能成为当时大明火器阵战第一人,则是因三人举荐而闻名:
第一人,便是李伯弢面前的兵部戎政尚书薛三才。
若历史没有改变,他即将在对万历的疏奏上,专门提及张名世——
善此火器技者,无如原任云南参将,今系狱张名世之为工。
第二人,便是现在的吏部给事中,其后的阅视辽东军务姚宗文——
其(张名世)(火器)论,精妙不可言!
第三人,则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他在成为辽东经略后,上疏万历言——
张名世之精工火器......而今日善火器者无如张名世。
李伯弢知道,在薛三才上疏万历之后,这道奏疏终究是留中不报——张名世并未获得释放的机会。
他看着薛三才,发现这位大司马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李伯弢也不准备打哑谜,而是径直说道:
“平日与大司寇闲谈时,他曾提及,刑部中关押着一人,长于火器,曾任云南参将。”
“因此,晚辈斗胆猜测,薛公要点的将领,是否应是此人?”
薛三才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这老司寇的晚辈,自然会知晓一些刑狱之事,难怪有所推测。
只是......薛三才仍旧微微摇头,语气沉稳地说道:
“这张名世,他在你叔祖就任刑部尚书之前,便已锒铛入狱,而且是犯了两项死罪!”
“一是‘杀良冒功’,二是‘谎报军功’!”
“不被问斩已是格外开恩,若无圣上旨意,哪怕是你叔祖,也无权将其擅自释放!”
“这便是老夫棘手之事!若是不行,老夫明日便上疏一份,请陛下放人!”
李伯弢闻言,缓缓点头,神色间露出沉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悟,又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薛三才,慢慢说道:
“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