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霍默

一天下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沼泽里艰难地跋涉,汗水浸湿了我的上衣。艾达默默地走着,唯有饥渴或恐惧才能让艾达安静下来。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块有水的小空地。艾达和我一起向着一潭绿水跑去。

翠绿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片春天的新叶。

“你觉得这水能喝吗?”艾达问。

“绿水总比没有水好。”我说,这话听上去比我自己认为的更加确定。我把手伸进水中。就像热牛奶上的奶皮一样,那一片静止的绿色破裂了,茶褐色的水涌了上来。我双手捧满水,喝了下去,它尝起来有一种凉爽日子里的泥土味道。

艾达看着我,然后跟我一样,喝了几大口。

“这褐色的水味道不错呢。看起来旧旧的,可尝起来就像一片清新的树林。”艾达说。

苏莱曼也跟我们一样喝起水来,他大口喝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接着他把水泼洒在自己的脸上和头发上,再次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单膝跪在我的身旁。他身上的汗水散发出成熟水果的味道。

“让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摸着包在我头上的布带。

我的胃一紧,但我还是默许了。他解开布带时,凉凉的指尖轻轻拂着我的额头。一阵温暖的微风吹着我伤口处新长的嫩肉。

“霍默,全都是红色和粉红色。”艾达呻吟道,脸都白了。

“他们打你了?”他问。

我摇了摇头。“是在河里弄的。”

“需要弄干净。”他让我歪斜着头,用手掬着水淋在我的伤口上。虽然一阵阵刺痛,但冷冷的水顺着我的脖子和背部流淌而下时,那种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伤口很宽,但不深,我怀疑是撞在什么东西上了。你自己要小心着点儿。”他一边提醒我,一边把布带重新包在我的头上。

水给人的感觉真好,我把被狗咬伤的那只痛脚浸在了水里。

就在我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苏莱曼走进水边的灌木丛,用劲拽着什么。就像变戏法一样,我们看见了一截被砍倒的树干,圆滚滚的,里面被挖空了。只一推,它就径直下了水,像树叶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艾达倒吸了一口气。“是一条树船。”她说,“我还没见过树船呢。你猜我们会坐上那棵树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你可以看出她很兴奋。可我不确定我们会不会。

“上来吧。”苏莱曼说,那语气明摆着在说,乘坐那棵树绝对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艾达和我蹚着水来到树船边。船底放着一根根长长的棍子。我抱起艾达,把她放进了井一样的树船舱里,它的深度足以装下她的半个身子。苏莱曼帮我迈了进去,又递了一根棍子给我,然后他就开始划了起来。

“动起来啦!我们像树枝一样在水里动起来啦。等我们去了北方,我也想要一条这样的树船。”艾达说。

我留心看着苏莱曼,自己摸索着怎么跟他一起划船。我们穿行在生长在水里的树木间,眼里看不到一寸泥土。巨大的睡莲叶一片挨着一片,仿佛一张张漂浮的桌布。鸟儿俯冲直下,立在睡莲叶上打量着我们。头顶上,藤藤蔓蔓的攀缘植物、疙疙瘩瘩的枝条纠结在一起,从缝隙间洒落下滴滴水珠和斑斑光影。

“佩妮太太从没跟我说起过这些花。”艾达说。在我们的树船经过时,她从一片睡莲叶上摘下一朵她巴掌大小的黄花。

水面上的花有的是从水里长出来的,有的是从树枝上垂落下来的:小小的白色花朵聚拢在一起,仿佛地上升起了云朵;那些大大的橙黄色的花朵,会从河岸边冷不丁地伸到河面上。

“好漂亮啊!”艾达说,“和我们见过的漂亮都不一样,是沼泽里的那种漂亮。”

我真希望妈妈能在这里看到这一切,她喜欢花,或许她来找我们时就能看到它们了。

密林,河流,藤蔓和灌木丛,小心陷人的泥潭,更多的藤蔓和灌木丛,一潭绿水,然后是树船。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默念着。要是我们能来到这里,那她也能,我所需要做的就是记住这一步一步的路程。

四周黑洞森森,暗影重重,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和回响。蛇在水里蜿蜒而行。或许真的有怪物呢。

很快,水道变得更加狭窄,灌木丛变得更加厚实,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堵无法穿越的墙垣。无路可走了。苏莱曼停了树船,取下弓箭,解下腰间的藤绳。接着,他从容地从船上一头扎进了茶色的水里。

“喂!”我喊道,但为时已晚,他已经没了踪影。

“你能看见他吗,霍默?你觉得他会游泳吗?”艾达问。

“我想他要是不会游泳,是不会跳下去的。”我说。

“可是他能游去哪里呢?”艾达说。

我们仔细看了看树船周围的水面,还真是没地方。

“要是他沉到了水底怎么办?他又会游又会飞,要是他不回来,或者他决定自己去北方,怎么办?”艾达问。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跟他的树船留在这里呢?”我一边问一边试图自己弄清楚这个问题。

“也对啊。就算去北方,我肯定也不想撇下一条树船。”艾达说。

“看。”我用手一指。

我们面前如墙垣般的灌木丛摇晃起来,没多久,它的中间就像鸡舍的门一样被打开了。苏莱曼站在一条窄窄的航道里,把枝条绑在两边,留出了一个门洞,然后游回到船边,爬了上来。

“这是你的秘密水门吗?”艾达问。

苏莱曼第一次回头扫了艾达一眼,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的。”他一脸严肃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