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懵住了。
他生平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以至于听到了这样的话。
这怎么可能？
陛下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天真到会认为百官之中，支持他的人会占多数吗？
“阁老？”
“杨阁老！？”
“啊？”杨廷和在黄锦的呼唤中缓过神来，尴尬道：“刚刚晃神了，黄公公，你是说，陛下要五品以上官员上书议继统还是继嗣的问题？”
“对，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蒋冕、毛纪、袁宗皋也都过来了，蒋冕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做此决定，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有别的目的？”
黄锦不悦道：“蒋阁老这话什么意思，陛下是怎么想的，难道还是做臣子的能够去揣度的吗？你这样说话，恐有失仪之罪。”
“我……”蒋冕还想争辩，被杨廷和用眼神制止：“黄公公恕罪，蒋阁老就是这火爆脾气，怎可能有不敬之意。只是——我也很好奇，陛下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唉，咱家上哪儿知道去。”黄锦倒起苦水来：“咱家这几天，也没空陪在陛下身旁，一直忙着精简内廷冗员的事儿，这不，今早还来个活儿，太后说要给陛下选秀女——”
“什么？”杨廷和可被这仨字吓怕了，朱厚照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选秀女。
按道理说，选秀女也没什么。当皇帝那么累，选几个女人怎么了？但朱厚照是没完没了的选秀女，北京城附近的过一遍，南京城附近也过一遍，没结婚的过一遍，结了婚的他也要过一遍，搅闹的民间鸡犬不宁。
杨廷和实在是怕了，道：“怎么突然又选秀女了？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说这话都不该透露，但谁让杨阁老开口了呢。”黄锦说着，压低声音道：“陛下昨夜临幸了一个宫女，太后那边不知怎么知道了，今早就传话过来，要给陛下选秀女。”
“宫女？什么宫女？”
黄锦皱了皱眉头，道：“杨阁老，这就问多了啊，陛下临幸一位宫女，那是内廷的事情，不该打听这么细。”
杨廷和讪讪一笑，道：“实在是牵挂龙体，还请公公多说一些。既是太后说要选秀女，那陛下答应了么？”
黄锦笑了，道：“咱家这还没去给太后回话呢，倒先让你们知道了。陛下说，先皇还未下葬，实不宜此时选秀女。待先皇下葬，王太妃来京后，再让皇太妃与太后一起商议秀女之事。”
杨廷和长出了口气，道：“陛下做事持重，实乃万民之福。”
“那是，咱们这位陛下，那是英明睿智，谁也糊弄不了。”黄锦意有所指地说了句，道：“那咱家就走了，还得去仁寿宫一趟。对了，陛下特赐四盅燕窝给四位阁老享用——”
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蒋冕，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陛下特意嘱咐，礼议之事蒋阁老就不必参与了，还是厘清民田之事要紧，万万不可耽搁。”
“知道了。”蒋冕硬邦邦地应了一声，黄锦也不生气，标志性笑容挂起，悠哉悠哉地迈步出去了。
黄锦一走，蒋冕便憋不住了，不悦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故意不许我上书吗？我偏要第一个上书！”
“蒋阁老慎言！”杨廷和眼神示意旁边，袁宗皋正取了一份燕窝品尝，看似充耳不闻：“是你奏请陛下，严查侵占民田之事。陛下心系百姓，同意了此事，怕你分心，特许你不参与论辩，这是体恤之情，怎能如此说话。”
“我——”蒋冕被噎了个结实，但也明白杨廷和是在提醒他，气囊囊地回了座位，一言不发地提笔急书。
毛纪把他的那份燕窝给他端到了桌上，自己也拿了一份，打开闻了闻，确是御厨的手笔，味道鲜美至极。
“袁兄，陛下选秀女的事情，你怎么看？在安陆的时候，王太妃可为陛下打算过么？”
袁宗皋放下羹匙，一副反应慢了半拍的样子：“陛下才十五，心思单纯，不通男女之事。不过，今年上元节的时候，王太妃确实说过该给陛下物色良配了，只是还没等操办，旨意就来了，故此一直耽搁。”
“那陛下临幸宫女的事情，你知道么？”
袁宗皋摇摇头，道：“我乃是外臣，不得召见如何进得了内宫，昨夜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啊。”
“原来如此。”毛纪喝了口燕窝，似是无意地说道：“昨夜的事情，太后今早就有了反应，看来陛下身边——”
“咳！”杨廷和咳嗽了一声，毛纪立刻止住了话头。他瞥了袁宗皋一眼，后者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便起身出门了。
见袁宗皋走远，蒋冕忍不住道：“首辅，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自己把窗户纸捅破了，这样咱们的诸多准备岂不是白费了，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儿了？”
“陛下是真的聪明！”杨廷和叹道：“陛下肯定是察觉了什么，他知道这件事早晚避不开，先发制人。如此不但显得内心坦荡，还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
毛纪倒是很乐观：“这样也好，百官的态度，不敢说是都跟咱们一致吧，也是八九不离十。陛下还是太年轻了，做决定如此轻率，这一遭算是长个记性吧。”
“你想得太简单了。”杨廷和摆手道：“若是BJ的官，确实如你所说。但你你不要忘了，陛下说的是两京翰林及地方五品以上，这个范围可太广了，你有把握完全掌控局面？”
“两京——”毛纪不言语了，显然是没把握。
“怕就怕南京那些人，资历又老，工夫又多，还满腹牢骚抱怨，肯定会趁此机会投机媚上以为进身之阶！”蒋冕愤懑道：“陛下还禁止我参与，如此针对于我当真是气量狭窄！”
“蒋阁老又失言了。”杨廷和纠正道：“在你看来，陛下是气量狭窄，但你仔细想想，这件事陛下的做法谁也挑不出错来。如果你挑不出错还抱怨，气量狭窄的人是谁？”
“哼！”
“此多事之秋，慎思、慎言、慎行！陛下即便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结果对咱们未必是坏事，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咱们的机会也更大一些！各自联系门生故旧，好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