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采菱》

七月末的菱角湾,水面浮着巴掌大的菱叶,叶缝里探出星星点点的白花。阿水生来腿脚就跛,却能在船头站得稳稳的,竹篙一点就蹿出丈远,惊得岸边的水葫芦扑簌簌飞起。

“慢些!”小荷攥着青布裙角喊,船尾的木盆里堆满红菱,随着水波晃出玛瑙似的光。她家租了五亩菱塘,阿水总来帮忙——说是帮忙,倒像是来听她讲镇上新鲜事的。这跛脚少年自小跟着老木匠学手艺,凿子使得比教书先生握笔还稳当。

蝉鸣聒噪的晌午,小荷在柳荫下绣鸳鸯枕套。阿水蹲在青石板上刻木簪,刀锋过处,木屑簌簌落在她绣鞋边。“昨儿王掌柜说,要送我去扬州学雕花。”他突然开口,刻刀在凤凰羽翅上打了个颤。菱塘的水汽漫上来,蒸得小荷鼻尖沁汗,针脚歪了半寸。

立秋那天,阿水要渡江。小荷天没亮就蹲在灶前,蒸笼里腾起的白雾裹着桂花香,糯米团子个个包着红菱馅。渡口老柳树上拴着条旧船,漆皮剥落得像阿水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

“这船漏水。”小荷拿菱角壳舀水,手腕上的银镯叮叮当当碰着船帮。阿水摸出把枣木梳,凤凰衔着的珍珠其实是颗白菱角,“等我能雕和田玉了,给你换个真金的。”江风掠过十八道水湾,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翅尖扫过她发间新别的木簪。

深秋收到信时,菱塘已结了层薄冰。小荷对着信纸上歪扭的“三月归”怔神,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爆响,烤焦了攥在手里的红菱。来年开春,渡船载着个穿青灰长衫的身影,小荷划着新漆的采菱船迎上去,船头刻着对展翅的木头凤凰。

“扬州师傅说,我这凤凰眼里缺了魂。”阿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油纸里躺着支玉簪,雕的却是四瓣菱花,“还是刻熟悉的物事顺手。”小荷忽然笑起来,惊飞了藏在芦苇里的野鸭,翅膀拍水声里混着句:“要不要吃菱角馅团子?”

菱花簪插进乌发时,船正穿过开着紫浮萍的窄河道。阿水的刻刀在船帮上悄悄划道痕——这是第十八道水湾,他数了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