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鳞
民国三年秋，雨落得比往年都急。私塾先生雍羿立在檐下，望着青石板上跳跃的水花，忽然注意到砖缝里嵌着半枚青玉残片。那玉沁着朱砂般的血丝，形制像极了《周礼》所载的镇水玉琮。
“先生又在发呆？“学生沈砚舟抱着油纸伞跑来，发梢沾着细密水珠，“前街青鳞会馆的汽车溅了我满身泥。“
雍羿用绢帕裹住玉片：“这是古越人祭祀水神的礼器。你且看这饕餮纹——“话音未落，街尾传来爆豆似的枪响。穿香云纱的商贾们簇拥着戴金丝眼镜的洋人，正往码头运红木箱笼。
二、悬鱼
青鳞商会新立的旗杆上飘着黑底金鳞旗，旗面绣着“以通有无“四个篆字。会长裘万鳞在茶楼宴客，将红烧鲥鱼的银箸指向西街：“雍先生教的学生，个个能识甲骨金文，正好替东洋考古队效力。“
当夜，雍羿翻开县志。泛黄的《鲤泽风物志》记载：镇西镜湖每逢甲子年便现鱼龙纹玉琮，光绪年间法国传教士盗掘未遂，玉琮沉入湖底。月光移过窗棂，照见砚舟白日送来的作业本，墨迹在《过零丁洋》诗旁洇开。
三、洄游
晨雾未散时，二十七个学生跟着雍羿来到镜湖。少年们脱了布鞋踩进淤泥，寒露浸得脚踝发青。忽然有人惊叫：“箱笼!好多铁皮箱笼!“水草间沉着的木箱印着三菱商社标志，撬开竟是青铜爵、陶豆，还有半截断裂的玉琮。
沈砚舟抹去玉琮上的藻荇：“和先生捡到的残片能对上。“话音未落，芦苇荡里冲出持枪的短打汉子。裘万鳞踱步而出，金怀表链子缠在肥硕的指间：“雍先生可知，东洋人愿出千两黄金买这水神玉琮？“
四、逆鳞
义塾院墙贴满告示时，雍羿正在给《楚辞·天问》作注。裘万鳞许诺每户送五块银元，镇民们便帮着商会驱赶学生。沈砚舟额头带着淤青闯进来：“他们说镜湖要建缫丝厂，把玉琮碎片都装船了!“
更深漏尽，雍羿取出祖传的鲨鱼皮鞘短刀。刀身刻着“子鱼“二字，原是道光年间先祖护卫贡船所用。他蘸墨在《山海经》扉页写：“鲋鱼处渊，婴玉鸣兮“，将书册塞进沈砚舟的包袱。
五、摆尾
货轮启碇那日，三十艘渔船突然围住码头。老艄公们唱着《越人歌》，将桐油火把抛向船舷。雍羿白衣胜雪立在船头，短刀挑断捆扎玉琮的麻绳。裘万鳞的子弹洞穿他肩胛时，碎玉纷扬如雪，在秋阳下折射出七彩虹霓。
沈砚舟记得先生最后握着他的手说：“玉琮方圆喻天地，饕餮纹是警世人莫生贪妄......“次年清明，镜湖畔立起二十七块无字碑。有人看见碑影入夜便化作游鱼，朝着东边海浪翻涌处溯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