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帝国正规军之后，是一支整编过、装备更新却仍带着熟悉气息的雇佣军。
他们的铠甲杂乱不齐，步伐虽未如正规军整齐，却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粗粝与坚硬。
他们的战靴踩在雪上，步步沉稳；肩上的家徽虽然蒙尘，但并未破裂。
雷恩已经认出几张脸——他从泽斯特亚带出来的那些人，正在这一排队伍中归来。
凯恩和埃尔德——他的两个弟弟，正跟着队伍缓缓进入军营。
他们骑在马背上，和主力部队一起被编入前排，两人披着半甲，身姿挺拔，腰间佩着新制的短剑。
艾琳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冲到营地边缘，双手颤抖地挥舞着，喊道：
“凯恩！埃尔德——！”
马队稍微一乱，两名年轻骑手听到喊声，猛地扭头望来。片刻后，那两匹马几乎不加思索地脱队而出，在尘土与雪雾中向营地这边飞驰而来。
“艾琳！”“哥——！”
他们翻身下马，一人抱住艾琳，一人冲向雷恩，像是要把这些月来的思念全都倾泻出来。
雷恩一把搂住两个弟弟，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沉在雪地里，终于落地。
这时，阿提斯从后方赶到，他一身战甲，神情坚定，向雷恩行礼：“雷恩大人。”
雷恩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远处，归营的雇佣兵们已经看到了雷恩他们。
“那是雷恩大人！”
“他们也回来了！”
“赞亚大人和罗瓦尔大人也在！哈哈哈！”
人群喧腾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从马背跳下，从雪地另一头奔来，拥抱、击掌、打拳、喊名字，甚至有人哭出声来。
夜色已浓，营地的喧闹渐渐沉静下来。
众人分散回到各自营火边，小队聚在一起烤火、吃肉、交谈，空气中弥漫着蒜盐、熏肉和木柴燃烧的气息。
凯恩和埃尔德仍围在艾琳身边讲着他们在战场上的故事，赞亚则靠在一堆木料边，嘴里叼着草茎，一边和萨日娜讲着这次事情的经过，一边往火里扔小石头。
雷恩坐在外圈一块岩石上，背后是缓慢升腾的火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切。火光映在他眼中，像是一片沉沉燃烧的黑铁。
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缓缓穿过雪地，踏在泥雪交融的营道上。
“雷恩大人。”阿提斯低声说。
雷恩转头看他，那张曾与自己并肩的面孔此刻比战场上还要严肃。他眼中没有悲喜，只是沉沉望着雷恩，低声说道：
“卢孔陛下想要想见你。”
雷恩眉心微蹙，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将披风拉了一下，寒风从他领口灌入脊背，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冷静。
“什么时候？”
“现在。”
“什么事？”
阿提斯补充道：“不知，他的人已经在营门外等你了。皇帝说过——‘只叫你一人前去’。”
这句话一出，周围火堆边几个雇佣兵都悄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艾琳转头望过来，神情紧张。
“哥？”她喊了一声，语气里透着担忧。
雷恩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她夜里睡不着时，他会用同样的动作安抚她。
“没事，我去见他。”他说，声音平静，“别担心。”
罗瓦尔走过来，递给他一把新磨过的短剑，低声说：“要不要我跟着？”
雷恩看了他一眼，摆手拒绝了剑，淡淡摇头：“他说一个人，那就一个人。”
“我们要做准备吗？”罗瓦尔皱眉。
“准备一下吧。”雷恩转身，斗篷披在肩上，目光坚定如霜，“我一会就回来。”
说罢，他越过篝火的映照，一步步向营门走去。
夜色深沉，城墙上飘扬着帝国的银鹰战旗，在风中低语。营门外，一名身披重甲的帝国侍从正站在马旁，看到雷恩出来，立刻牵马迎上。
“雷恩·卡尔维恩大人，陛下在领主大厅，等候多时。”
雷恩点头，翻身上马。
雪花再一次在他披风边缘卷起，火光也在他背后熄灭。
在众人目送之中，他随侍从而去，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军营通往城中的雪道深处。
通道尽头的高墙如山，横亘在火光与雪夜之间。
雷恩脚步未停，跟随那名帝国士兵穿过一条略显弯曲的青石通道。
这条通道原本并非为了迎接客人而修建，它更像是一条防御通道，石墙厚重，开口极窄，显然是斯瓦吉亚人为防止袭击而设计。
火盆沿着墙角排列，火焰烧得极旺，却依旧驱不散北境石砖上冻结的寒气。脚下的地面由深色板岩铺成，有些地方因岁月久远或战火撞击而裂开，露出冰冻的泥土。
两侧的石柱风格粗犷，未加精雕，顶端缠绕着兽皮与铁链，支撑起横跨上方的木梁。
而在柱子与墙之间，却多出了不少显眼的紫金挂毯，挂着帝国的银鹰徽章，帷幔也以帝国红与白为主色，显然是帝国在占领之后刻意改造过的痕迹。
雪还在下，雷恩随侍者踏过地上厚厚的积雪，进入奥莫尔城核心的主堡区。
这是一座建在风口之上的城市要塞，其原始建筑出自斯瓦吉亚部族之手，保持着北方人典型的粗犷风格。
高大沉重的橡木门、斑驳不规整的灰岩砖、顶梁上挂着兽骨与铁钩，石柱下刻着符文与旧神图腾，哪怕如今已被帝国军队全面接管，但这些野性的痕迹仍顽强地存在着。
雷恩脚下的石板地冻得发硬，霜痕未退，两旁的火盆虽烧得正旺，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冰与血的气味。
进入正厅之前，一道长长的通道贯穿整座要塞腹地，两侧墙上悬挂着并不协调的帝国银鹰旗与紫红色垂帘，像是强行覆盖上去的权力印记，与周围石壁上的狼头、双斧、旧北境树纹雕刻产生微妙对撞。
石柱上镶着帝国标准样式的铜饰嵌环，与兽皮缝制的斯瓦吉亚装饰交错共存，仿佛诉说着这座城市正在经历的文化征服与未完成的驯服。
亲卫轻声说了句：“到了。”随即上前敲了敲门。
两名身披银甲的帝国禁卫站在门前，头盔遮面，只露出眼神，眼中冷光如刀。
他们低头向雷恩示意，然后同时推开了沉重的橡木门。
门扉打开的瞬间，热浪扑面而来。
雷恩抬眼望去，正是奥莫尔的领主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