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蛇灰线 冷宫骨

李永安在腐土中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香味。

三指深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月光,他摸到身下硌手的物件——竟是半块被血沁透的平安锁,锁芯刻着“承泽“二字。这与他幼时佩戴的长命锁本是同炉所铸,只是父亲临终前将其熔成了犁头。

“醒了?“谢明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女子倒悬在槐树枝头,玄冰链缠着具新鲜尸体,血珠顺着链节滴落成诡异的八卦图,“你睡了七个时辰,足够锦衣卫屠尽三条街坊。“

李永安撑起身子,发现身处皇城西郊乱葬岗。五步外的新坟被野狗刨开,露出半截织金襁褓——正是永宁公主当年所用的纹样。坟头木碑上歪斜刻着“李氏子永安之墓“,墨迹未干。

“好兄长当真心细。“少年嗤笑着碾碎木碑,碑底压着的黄符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出冷宫方位图。当最后一缕烟丝指向东北时,远处宫墙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急两缓,正是幽州军夜袭的暗号。

谢明璃甩出玄冰链缠住李永安手腕:“子时将至,该取妆奁匣了。“

二人踏着尸骸潜行,月光将影子拉得细长如鬼。途经护城河时,李永安忽然拽住女子:“水里有东西。“河面漂浮的油花组成北斗七星,最末一颗的位置沉着青铜箱笼。

“连环局。“谢明璃冷笑,指尖蓝焰点燃河畔枯草。火光惊起夜枭,振翅声里混着机括轻响——十二具水傀儡破浪而出,手中分水刺泛着幽蓝。

李永安踩碎岸边卵石,碎石如流星袭向傀儡关节。当第七具傀儡瘫软时,他忽然发现这些机关人的眼珠竟是活人瞳仁,瞳孔中还映着冷宫窗棂的雕花。

“小心头顶!“谢明璃的软剑绞碎坠落的铁蒺藜网。玄冰链插入城墙缝隙的刹那,李永安借力翻上宫檐,靴底却踩中团温热物体——是具刚断气的太监尸首,手中紧攥着半张点心方子。

“杏仁三两,砒霜一钱...“李永安嗅着方子上的桂花香,忽然想起御膳房总管正是李承泽乳母的表亲。尸首颈间紫痕形如鹰爪,与三年前户部尚书暴毙时的伤痕如出一辙。

冷宫朱漆大门在月色下泛着血光。谢明璃划破掌心,将蛊血抹在门环饕餮首上。兽目转动的刹那,院内古井传来锁链挣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绳攀爬。

妆奁匣藏在枯梅树下,匣面落满鸟粪。李永安却盯着树根处新翻的土——浮土中混着辽东特产的朱砂,这不该出现在深宫之中。

“匣中有机关。“谢明璃突然按住他手腕,“你听。“

细微的滴答声自匣内传出,像极了西洋钟表机括。李永安用断剑挑开铜锁的瞬间,十二根淬毒银针激射而出,钉入梅树竟腐蚀出北梁文字:弑君者永安。

匣中锦缎包裹的并非虎符,而是半枚带血的乳牙。牙根处细如发丝的刻痕,正是巫族测算骨龄的秘符——这颗牙齿属于三十七岁的女子。

“我们中计了。“谢明璃突然挥剑斩向虚空,暗处袭来的箭矢被劈成两截。箭杆中空的夹层里飘出黄符,朱砂符咒遇风即燃,在空中拼出“诛“字。

火光照亮围墙上密密麻麻的弩手,李承泽的声音自琉璃瓦上传来:“好弟弟可知,冷宫地砖下埋着三百具婴尸?“他手中把玩的头盖骨天灵盖上,赫然刻着北斗第七星纹样。

秦业的陌刀突然破空而至,将李承泽逼退三步。老将军胸前的狼头刺青泛着血光:“世子快走!地宫要塌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语,整座冷宫突然倾斜。李永安在瓦砾纷飞中抓住谢明璃,二人坠入突然开裂的地缝。坠落途中,他看见井底锁着的根本不是水鬼,而是具与永宁公主九分相似的活尸!

活尸腕间金镯叮当作响,哼唱的异族小调突然清晰可闻。当李永安怀中的乳牙开始发烫时,活尸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中映出漫天血雨——正是二十年前幽州城破时的景象。

“娘亲...“少年无意识地呢喃。活尸突然暴起,利爪撕开他胸前衣襟,烛龙胎记在黑暗中发出妖异的红光。谢明璃的软剑贯穿活尸咽喉的刹那,地宫深处传来龙渊剑的嗡鸣。

震动愈发剧烈,秦业的吼声自上方传来:“快毁掉七星柱!“李永安顺着他的陌刀所指,看见七根盘龙柱正吸收着地脉血气——最末那根柱身,钉着他幼时丢失的木雕小马。

断剑劈向龙柱的瞬间,记忆如潮水涌来。李永安终于看清那个雨夜——不是父亲抱着他逃到永安村,而是永宁公主亲手将他推入燃烧的祠堂,火光外站着与李承泽容貌相同的黑袍术士。

龙柱崩塌的轰鸣中,谢明璃突然抱住他后仰。二人坠入突然出现的暗河,湍流将嘶吼与崩塌声远远甩在身后。当重见天光时,浮出水面的李永安看见岸边石碑上斑驳的字迹:

靖安元年,永宁公主诞双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