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陆暮

外面倾盆暴雨,狂风滚滚。

破烂的屋子里漏着水,滴滴答答。

但是,陆暮不在意,他双目无神的蹲在灶火前煮着糠菜粥,弯曲的腰板如同一座古老的桥。

万念俱灰。

原本他还舒适的躺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盖着泡面,喝着可乐,打着游戏。

如无意外,对于三十多岁,外地上班,买不起房也买不起车,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的陆暮来说,这本该是一个寻常的周末。

其外。

即使已经没有盼头,被生活磨平了菱角,年纪又大了,做好不娶老婆不生孩子的打算。

也没想过穿越后的日子并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穿越后又熬了七十年,方才有了穿前记忆。

一如既往。

作为地主家的佃农、依附民,在永佃制的古代里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

即使成了家,也是主家为了让他世代为佃,从而撮合的家,生下来的儿女也都是永佃制的牛马。

“出头难啊……”

陆暮回顾一生,两行清泪落下。

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佃无隐田无路。

佃农出头的法子,也就那么几样,能成功的都是凤毛麟角。

其中瞒着主家开辟隐田,用多出来的粮食换银子赎身,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陆暮没有这么做,早些年是没找到合适的时候。

现如今老了,七十岁的身体还能指望什么?

即使发了大财,也硬……硬朗不起来,更别提什么声色犬马。

眼下。

只想趁着时节田鸡多,抓几只田鸡扔进糠菜粥里开荤实在一点。

眼看雨停了,屋檐下的一盆水满了,陆暮准备洗洗浑浊的老眼。

水中倒映出来的那张陌生的脸,让他微微一怔。

“我都这么老了吗……”

这是一张老年的脸,法令纹很深,额头的皱纹能夹死苍蝇,两鬓头发花白,胡子也没有剪过,看起来就是个憨厚老农。

犹记得,三十岁过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从眉宇间还能看出来,年轻时候不赖,如今却是老腊肉。

他这般打量自己,有种很怪异的惊悚,仿佛另一个人在注视着自己。

此外,眉心发出金光,让陆暮努力睁大眼睛,看到了几个金色的字。

【老有所成:紫金命格,年老坚持,必有所成…】

陆暮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反而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何至于此……”

这年头,出生就决定了一切,出生没有的,一辈子估计也不会有了。

这。

就是命。

相较于他的苦命,还有人能活到上百岁、上千岁、排山倒海、遨游天际,修仙问道。

这些也和自己无关,在没有任何盼头的晚年里,早已经看清楚。

有人出生是牛马,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现如今,苦命就要到头了,才告诉自己是紫金命格,他还能指望这幅身体什么?

而今。

其中的“老”,自己已经完全符合,微微站起身来,双腿几乎站不稳。

想要端起倒掉这盆水,一用力,佝偻的腰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腰都要断了,连忙撒手。

年轻时,轻而易举端起的一盆水,现今,竟然都端不起来。

这时候,要是来一群南村群童,真就欺我老无力了。

此外。

老有所成的“成”,是必有所成,这应该是最重要的,是做什么都有所成的意思。

既然如此,还是有些盼头的。

正好早上告假过了,理由是清明时节,年事高了回去看望宗亲,蹭一顿饱饭。

宗亲设有义田,义庄,接济宗亲贫困老人。

有道是宗亲年过七十,贫无所依者,月给米三斗,但佃农除外。

另外。

宗亲有人当过府兵,学过些功夫,回去一趟,希望能用情分换来点养生的功夫。

七十多的年纪,也是时候要学会养生了。

有了命格,也就有了盼头,这幅骨头还是要折腾折腾的。

他还年……他还没有老的走不动不是?

也不知道能不能告假……

以往可以找老刘帮忙顶替,前年老刘就已经累死在田里。

佃农就是这样,除了农活,还需要给主家修缮房屋和水利,牛马不如。

除了刮风下雨,死都不得闲。

“啪!啪!啪!”

忽然木门传来粗暴的拍打声,打断了陆暮的思潮。

“有人吗?”

“开门!”

“快开门!”

声音带着苍老和不悦。

陆暮愣了愣,认出是另一位佃农,老张头的声音,连忙走去打开木门,口里喊着:

“来了来了……”

“下雨呢,怎么这么慢!”一个穿着蓑衣的佝偻老人走了进来,满脚是泥,一边跺脚,一边不耐烦道:

“你还想不想告假了!”

“想,想……可是主家那边同意了?”陆暮挤出笑脸道。

“是同意了!却让我顶替你耕田,我连续三年告假回去宗亲清明,却都不成,你今年一告假就同意了,这叫什么事!”老张没有好脸色。

“也许是运气吧,就有劳你顶替了。”陆暮心里暗叹了口气。

别人连续三年告假都不同意,自己告假却顺利的批了,可不是他运气好。

按理说,轮都轮到了老张头。

自己只是抓了两只肥美的田鸡送给主家而已,就让自己插了队。

投机取巧吗?

或许!

这其实就是人情世故!

不管在哪里,人情世故都是必杀技,两只田鸡而已,就让自己得偿所愿,而三年屡次告假的老张再次碰壁。

对主家而言,他送的田鸡不算什么,礼不重,情义也不深,却聊胜于无。

“没天理了,年轻时候主家撮合婆娘,那“淑芬”也应该是我的,却撮合给了你!”老张头碎碎念的转头离开,嘴里极其不悦道:

“告假此事转告你了,你最好别摔倒,这人老了,摔倒一次就爬不起来,这田还盼着你回来耕呢!”

诚然,主家是会撮合佃农成家的,四十年前陆暮就有过一位婆娘。

但其实是为了让他世代为佃,从而撮合的家小,生下来的儿女也都是永佃制的牛马。

所以。

陆暮是有后的。

说起撮合。

陆暮怔了怔,忽然想起穿越前都没成家,在这里世代为佃,反而留了后。

不管如何,这血脉是延续下去了,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那么的不好受了?

但是,生下来也是给人当牛马,还不如不生呢。

忘不了,有次去主家修缮房屋,主家的少爷吵着去马厩看马,主家母说了一句印象深刻的话:

“何需去马厩,你把窗户打开,外面都是牛马。”

少时。

雨停了。

乌云挪开,夕阳斜下。

陆暮随着老张头离开方向,看向远处的田野,眯起浑浊的老眼,陷入了回忆。

想起那年在夕阳下奔跑,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其次。

淑芬……

那是用一只田鸡的人情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