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他为何要杀你?”
绿袍客人俯下身,用手帕擦去了溅在姜灵若脸上的血迹。
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指间泛着微微的冷意,看起来没有一丝温度,手帕是墨绿色的,衬托得他的手更加仙气了。
烛火晃了一晃,姜灵若捏紧了衣角,睫毛扑闪扑闪,脑子飞快地转着。
她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那会牵出一大堆麻烦,还可能把自己置于死地。
她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里。
于是她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眼神,嗓音微颤,故意带了些惊恐和委屈:
“我……我本是吉祥县人,家中开着一家小酒馆。那人是当地的流氓头子,看上了我的美貌,几次上门逼我嫁他。我不从,他就放火烧了我家,爹娘……爹娘都被烧死了。”
姜灵若吸了吸鼻子,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路逃过来,才变成了这幅乞丐的模样,我原想投靠远方亲戚,哪知他一路追杀过来……大善人,我不是有意招惹是非的,我真的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绿袍客人起身,把墨绿色的手帕塞进姜灵若手里,他看了姜灵若许久。
仿佛在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后,找寻着什么破绽,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然后他忽地轻轻一笑,像是被姜灵若的样子逗乐了。
“我信你,”他声音低沉,轻轻一字一顿,“不过是因为,我眼下还不打算杀你。”
他顿了顿,目光一凝,“可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姜灵若本欲起身的动作一僵,心口猛地一紧,“怎么会,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户女罢了。”
她重新在绿袍客人脚边跪了下去,露出一个胆怯的表情,圆滚滚的泪珠摇摇欲坠,她抬头看着他,仰起的脖颈像是在求救。
话锋却是一转,“大善人,你是什么人?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这么厉害,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是吗?”绿袍客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负手走到窗前。
窗外雾气更浓了,他抬手拨弄窗檐下的风铃,清脆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你踏进这茶馆的时候身上就有血腥气,也有杀气。你怕死,却不哭。你刚才跪得太快,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没皱眉。我见过许多千金小姐,也见过许多逃命之人,你……不一样。”
姜灵若屏住呼吸,身子不自觉往后缩。
他却轻声道:“别怕,我不揭穿你。”
他转眸看向门外,雾里隐隐传来风声,“但你若信我,想活命你得马上走。今夜,盯上你的人,不止那一个。”
“那你是谁?你救了我,总该让我知道,我欠了谁的命。”
绿袍客人转身看了姜灵若一眼,“我姓沈,沈寒渡。”
“公……公子,”绿袍客人的同伴,听到绿袍的话,到嘴边的话一顿,有些急切地说道,“你太急了,我们出来有任务在身,不应该牵扯到一起命案里,现在好了,沈大公子你英雄救美,杀了这个大汉,茶馆老板要报官怎么办……”
说道茶馆老板,沈寒渡的同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都这么老半天了,这么大动静,茶馆老板怎么都没一点声音?
难道他已经去报官了?
想到这里,沈寒渡的同伴眼皮一跳,急冲冲地冲进茶馆后院。
沈寒渡和姜灵若也跟了上去。
茶馆后院,有一座窄小的耳房,是平日用来煮水煎药、处理杂物的地方,老板常在那里烧柴、沏茶、烧菜炖汤。
那里不明不暗,靠近灶间,有一方小炉、几块旧砧板,还有一口大锅,锅里正炖着一只新鲜的老母鸡。
茶馆老板正背对着他们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鸡汤。
房间狭窄逼仄,屋梁低矮,墙壁斑驳,缝隙中透着细雪寒风,吹得房内那一锅鸡汤飘着腾腾热气。
姜灵若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原来老板在炖汤,没听见外头动静吧……”
老板还是背对着他们站在炉边,仿佛没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看着锅中翻滚的鸡汤。
沈寒渡没说话,只缓缓眯起了眼。
旁边的随行同伴倒放下心来,带着点调侃说道:“老板,您这鸡汤味儿不错,是要留着晚上招待我们?”
耳房里一片寂静。
鸡汤继续咕嘟咕嘟地滚着,锅盖微颤,汤汁偶尔溅出几滴落在炉灰里,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老板依旧一动不动,仍是那副低头观汤的姿态。
沈寒渡的同伴皱眉,踱上前一步,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点不耐: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啦?”
砰。
老板缓缓向前倒下,像一块被抽去了骨头的旧布,一下栽倒在炉边。
没有挣扎,没有呻吟,只是“扑通”一声,脸朝下,倒在了那锅翻滚的汤边,手指甚至还保留着端碗的姿势,半截指尖陷在鸡汤里。
姜灵若第一个尖叫出声:“他、他……他死了!”
沈寒渡一步上前,蹲下身去,翻过老板冰冷的脸,嘴角处紫黑色的血痕已经干透了,唇齿之间隐隐泛青,鼻腔微溢血泡,脸上竟还残留着一丝……
微笑。
他是带着笑,盯着那锅汤死的。
房间里的热气骤然像被抽空,鸡汤香气在瞬间变得令人作呕,像是从尸体里飘出的腐肉气,黏腻窒息。
灶火下“啪”地一声炸响,一块木炭断成了两截,灰尘翻腾,炉火未灭,汤还在滚。
“他死了至少有一柱香的时间了。”
沈寒渡拈了老板口鼻处的血,轻轻将指尖放在鼻前,嗅了嗅,声音淡淡落下:
“是剧毒-血见愁,发作极快见血封喉。”
沈寒渡身旁那名随行的同伴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惊道:
“血见愁?那不是……江湖上药鬼门的人才用的毒?”
他怒气冲冲地揪住姜灵若的衣领,把她拎在半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招惹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
“云徽,放下她。”
听到沈寒渡的命令,云徽才咬牙把姜灵若摔在地上,他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又无处发作,只能狠狠瞪着姜灵若。
姜灵若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低声喃喃:
“药鬼门……他们竟然……追我?”
她的声音在发抖,唇瓣失了血色,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沈寒渡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所以,我才问你——”
“你到底是谁?那个杀手,为什么追你?”
但她还来不及回答——
耳房窗外,几声窸窸窣窣,风猛地卷起,裹着一道阴冷的声音飘进来:
“沈寒渡”
“茶馆老板是因为你插手救那个小乞丐而死。”
“这笔人命账要算在你的头上。”
那声音又轻又寒,像毒蛇吐信,从夜色中蜿蜒入骨。
云徽跑过去猛地推开窗户,一片雾气弥漫,已经看不到说话人的影子了,他一拳砸在腐朽的木窗上:
“公……公子,人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