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纸鹤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
它很小,只有掌心那么大,翅膀微微翘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露露离开后的第一天,我盯着它看了整整三个小时,仿佛只要足够专注,就能从纸张的纹理里读出她留下的讯息。可它终究只是一张折纸,沉默地立在晨光里,像一座微型的纪念碑。
1.折纸的习惯
第三周,我开始学着折纸。
何师傅曾经在闲聊时提过一家城南的老纸艺店,说那里的和纸“薄而不脆,最适合折飞鸟”。我坐了四十分钟地铁去找,推开店门时,风铃叮咚一响,满墙的彩纸像被惊动的蝶群般簌簌颤动。
“要初学者用的纸?”柜台后的银发老人从老花镜上方打量我,手指点了点一叠素白和纸,“这种,手指蹭过会有沙沙声——像下雨。”
我买了两沓,又顺手拿了本《折纸入门》。回家后,对照着教程笨拙地翻折,可纸张总在关键处开裂。视频里露露的手指明明那么灵巧,三两下就能让死板的平面立起来,变成活生生的鹤或玫瑰。而我折出的东西皱巴巴的,像被揉碎的决心。
第五只失败的青蛙被扔进垃圾桶时,手机突然震动。露露的头像跳出一条消息:「米兰在下雨。」附着一张模糊的窗景,玻璃上蜿蜒着水痕。我拍下满地狼藉的纸团发过去:「在学折纸,但纸总破。」
她回复得很快:「你太用力了。」紧接着又是一条:「折之前,要先用手温把纸焐软。」
我捏着手机发呆,直到屏幕暗下去。
2.沙发的凹陷
梅雨季来临时,房间开始泛潮。某天清晨,我发现纸鹤的翅膀垂了下来,原本凌厉的折线被水汽浸得圆钝。我慌乱地用吹风机低温烘烤,热风掠过纸面时,突然想起露露离开前夜——
那晚她坐在我房间的飘窗上,月光把她的轮廓镀成淡蓝色。我们分食一盒草莓,她突然说:“你知道吗?师傅最早教我折纸时,总骂我压线不够狠。”她捏起一颗草莓蒂,“后来我发现,有些纸要轻些折…比如包草莓的这种糯米纸。”
当时我只顾着笑她偷吃教学用具,现在才明白,她是在教我如何对待那些易碎的东西。
3.老纸艺店的下午
我成了纸艺店的常客。老人叫松田,年轻时在日本学艺,总爱用镊子尖蘸了胶水,修补客人弄破的作品。某个闷热的午后,我正和一只纸龙较劲,他突然说:“你女朋友折纸时,小指会翘起来。”
剪刀当啷掉在桌上。
“去年冬天常来的姑娘,对吧?”他取出一张靛蓝染纸对着光检查,“她总买这种星空纸,说想折银河。”
我喉咙发紧:“她…还说过什么?”
“说有个笨蛋折的青蛙像被车碾过。”他坏笑着递给我一盒新折纸,“试试这个,浸过柿漆的——够韧,经得起你折腾。”
4.未寄出的信
我养成了写信的习惯。用露露喜欢的星空纸折成信封,里面塞些零碎:便利店的新品饭团照片、松田老头最新刻的橡皮章、我第一百零一次才成功的立体爱心折纸。信封越攒越多,堆在抽屉里像一叠未发射的箭矢。
直到某个深夜,手机亮起视频邀请。镜头那端的露露裹着毛毯,背后是陌生的欧式壁炉。“今天教一群孩子折圣诞树,”她鼻尖冻得发红,“有个小男孩问你折的青蛙长什么样,我就…”画面突然卡顿,最后传来的半句话带着电流杂音:“…把你的失败品给他们看了。”
我抓起最近的信封怼到镜头前:“那看看这个!松田说这叫‘龙神’,我折了三天——”
视频突然中断。十分钟后收到短信:「网络太差了。ps.龙神的鳞片要逆着纹路折。」
我望着黑屏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时差,还有她欲言又止的沉默,和我抽屉里不敢寄出的、越叠越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