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黑暗潮湿,仅有几支手电筒提供光亮,除此以外,就只有士兵的袖章和徽记在闪着红色荧光。
他们将大副与罗素围在中间,高度警惕可能出现的战斗。
“……你们在我登船之前,就已经在诱导我的行动,提前安排人质,用来在事情将要结束时,牵制我这个不稳定因素?”
罗素提着亚特坎长刀,面朝窗户,眺望着汹涌的海潮,瞳孔在黑暗中明灭,闪烁着猩红的光点,没有外露的威势,只有一种酷烈的杀意。
他缓慢的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海怪出现也不是偶然,而是先导会的安排,帮助你削弱安德烈的势力,顺理成章的接收拉撒路遗产。”
大副皱眉,否认:“我们没有相关计划,它的出现并不是我们先导会的安排,反而更像是赫尔墨斯之鸟引来的试炼。”
“我们的目标是仪式,不是摧毁拉撒路号,更不可能驱使这种生物来毁坏拉撒路的动力……”
黑暗中闪过银光,刀刃出鞘,大副瞬间后仰,可刀尖却以更快的速度刺入他的侧脸,剖开皮肉,斜向割开一道伤疤。
士兵反应迅速,在出刀的瞬间就奔至侧面,一个抽出匕首飞扑,一个试图护住大副,一个从身后抬枪想要抵近射击。
罗素持刀右横斩,割开大副鼻梁的一点表皮,右脚后踏,左脚支撑重心,上身转向,双手持刀横斩,以常人难以反应的技术瞬间切开士兵的手肘,又及时收刀,抬右脚猛踢其腹部,让士兵倒飞而出。
他收腿,借着黑暗顺势绊了一下另一个士兵的小腿,趁对方重心不稳,又从后方踢膝关节,以刀柄砸在背部,使其彻底失衡。
青年收刀入鞘,站在窗前眺望海景,旁边一个士兵瘫倒在墙边,一个压在侧脸受伤的大副身上,其余人举枪却不敢动手。
大副推开压在身上的士兵,站起身,右脸几乎被整个切开,连颧骨都留下刻痕,可伤口却没有渗血,反而在缓慢愈合。
老人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平静的抚平教袍的褶子,从士兵手里取来棉签给伤口消毒,站在原地,语气毫无起伏的问:
“为什么?”
“你欺骗了我。”
罗素结束试探,随便给出一个理由:
“我们曾达成中立的盟约,你们承诺只要我不出手干涉你们和安德烈的战争,你们同样不会影响我。”
“可是在达成盟约之前,你们就已经在准备人质,坏了规矩。”
“按理说我应该直接杀了你,可是安德烈要我饶你一命。”
西门摇头否认:“当时我确实不知道有人质这种事,就连你的资料也是在今晚八点钟才被先导会的另一位门徒发来。”
“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们一直在观察你,并且通过歌瑞尔家族让你登上拉撒路号,同时又准备了一个人质,确保你不会直接离开。”
“我们没有给人质施加任何限制,她的存在主要是确保……”
西门顿了顿,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他个人不喜欢这种计划,可是他不能确定对方知道那件事后会产生什么反应。
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的人,最好不要过多刺激。
片刻后,西门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限制器,为了避免你在极端情况下失控——由于知见障和诅咒的影响,我们不能确定你会不会在看到某些事物后失控。”
“我们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需要人质留在船上,如果你觉得不放心,可以随时把人带走。”
罗素不屑的冷哼:“……希望如此。”
走廊一时间陷入寂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连绵的雷声依旧从沉闷的铅云里降下,激起大西洋的怒火,让拉撒路在波涛里晃动。
士兵们重整阵型,把两个人隔开,两个伤员搭伙去了医疗室,处理刚刚的伤口。
大副站到另一个窗口,继续端详海洋里正在向着深渊坠落的人,看他向自己呼救。
那种厌恶感还是没有消散,侧脸的伤口已经愈合,却仍然残留幻痛,发痒,让他想要伸手去挖开,用疼痛来驱散不安。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同样不太稳定,这种情况在过去从没有出现过,哪怕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都没有这样诡异的割裂感。
铁石般的准则,似乎不再能够压抑源自灵魂深处的感性,一种精神痛苦和厌恶感正不断的侵扰思绪,干涉每一个判断。
不断有士兵赶来,报告各处的情况,将一份份死亡名单呈到他的面前,将那些熟悉的名字,他们的死状用言语刺来。
选择跟随安德烈的人几乎都死了,计划进行的比原本预计的要顺利太多太多。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制造足够多的死亡,击垮安德烈的势力,即将获取拉撒路的权限。
至于过程里死去的人……不过是选择歧路的无知者,因立场不同而必须死去的敌人。
可是为什么,他在厌恶自己?
“……西门先生。”
西门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身边,棕色短发,中等身材,面孔像是英国人,穿有拉撒路船员的制服,拿着一封邀请函。
老人下意识说:“约翰?我记得你已经给过我一封邀请函了,我会如约参加你的生日宴……”
“长官。”士兵表情奇怪的看着大副,指了指远处的尸块:“小约翰已经死了,您在和谁说话?拉撒路还有别的约翰吗?”
“……我看错了。”西门陷入沉默,目光在远处的尸块上停留许久,隐约看见半块灰色怀表。
那是他送给小约翰的礼物,纪念对方在拉撒路度过的第六个生日。
……今天本该是第七个。
他转过身继续凝视海洋,长久的沉思,甚至没有察觉罗素的离去。
。
早在几分钟前,罗素抬头观察灯泡。
从停电开始,拉撒路的交流频道就陷入寂静,没有任何的信号。
先是动力系统损坏,现在连电力供应也断开,有点奇怪。
是只有这条走廊故障,还是整个拉撒路都受到影响?
由于担心断电会对医疗室的抢救产生影响,罗素没和大副说,就独自去了医疗室。
等他走到地方的时候,医疗室的白炽灯还亮着,一个值班医生和护士正在埋头写东西。
患者通道和职工通道此刻并不开放,里面正在进行抢救工作。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伤员沉默的坐在长椅上,简单处理了伤口,没有卸除装备,以戒备的目光盯着来到医务室门口的人。
看到是罗素,他们又收回目光,一个胳膊缠着绷带的壮汉站起来,走到罗素面前朝他行礼:
“A2小队感谢您的援助,我是队长朗贝尔,如有需要,我们将会听从您的指挥。”
罗素看了他一眼,想起这是驻守在宴会厅的其中一支队伍,全员都是顶尖的神枪手。
可是安德烈不是命令他们驻守在宴会厅,保护客人和海伦吗?
A2小队朗贝尔解释道:“海伦小姐命令我们前来医务室,戍卫昏迷的安德烈船长。”
“上层船舱的防务由范海辛小队和自动化机械负责,他们才是拉撒路真正的精锐。”
他们也是刚过来,连同僚的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重伤员已经在里面抢救,他们这些伤势较轻的就简单处理了一下,稍作休息之后就会展开防线。
目前完全忠诚于安德烈的人,也就剩他们这几个伤残的病号了。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罗素随口问了一句,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们都在外围等着,不一定知道里面怎么样。
没想到朗贝尔居然说:“中间有医生出来过,船长没有致命的伤口,最大的问题是年龄和断裂的肋骨,还有就是左腿必须截肢——里厄医生认为他有把握让船长脱离危险。”
“医疗组在拉撒路一直是中立态度,负责人里厄医生只在乎船员的健康状况和自己的薪水,不用担心他倒向大副。”
“里厄医生的水平同样可以信任……”
朗贝尔一连说了很多关于里厄医生的事迹,还有就是安德烈船长曾经受过的伤和恢复过程。
他不像是在给罗素解释,倒像是借此安抚自己,同时安抚那些伤残的队员,给予信心。
作为士兵,他们无疑是最优秀的一批人,可是能够指挥他们的领袖此时却躺在手术台上,以九十五岁的高龄接受抢救。
A2小队的成员难免有些悲观。
罗素点点头,看来医疗室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不仅有独立供电,还有几个士兵在戍卫。
有大副的约定,安德烈暂时不会死,他要死至少也是信物被交付之后,否则即便杀死安德烈也得不到拉撒路的船长权限。
趁着供电断开,他可以去上层船舱看看能不能顺手把安乐捞出来,顺便取回行李箱。
“你有看到大副在哪里吗?”
罗素刚转身,就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扶着门走进医疗室,汗液顺着脸庞上的烧伤疤痕滴落,轮机长跑了过来。
“他在一条走廊里欣赏海景,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带你过去。”罗素说。
轮机长看了一眼罗素,目光着重在他手里的亚特坎长刀上停留一会,改变原先想法:
“不,不用了,我向你汇报也一样,你现在才是拉撒路的船长。”
他顾不上擦汗,焦急地说:“我是拉撒路的轮机长莫尔,之前在发现动力系统停摆后回到我的部门,指挥我的人开始排查和抢修动力系统。”
“可是就在刚刚,我准备调动人手,却发现派出去的人全死了!”
“……没人幸存?”罗素按住轮机长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一点。
“没有。”轮机长哆嗦着说:“如果只是死了还好,可我派出去的另一批人去检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尸体还在说话。”
“早在刚刚抵达任务地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杀,可他们的尸体却代替本人向我汇报。”
“我们刚刚发现这个问题,拉撒路的备用电力就突然断开,我们去查询监控记录,却发现监控室里也全是尸体。”
“在安德烈船长追杀海怪的时候,是有人在操控着尸体给他汇报。”
罗素眼皮一跳,果断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拔高,对轮机长说:“带我过去看看。”
尸体在说话?
战术频道里给他们汇报情况的人,是受到操控的尸骨?
什么东西这么诡异?
他们急匆匆的走进监控室,却发现大副也在里面,正戴着黑色手套,检查尸体的情况。
整个监控室一片漆黑,屏幕和各种仪器都遭到物理损毁,船员们的尸体仰面躺在椅子上,神情安详的仿佛在午睡。
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有些人的面前甚至摆着罐装咖啡,因为拉撒路的摇晃而滚落。
罗素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尸体没有任何外伤,也不像是下毒,就像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一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
他拔出亚特坎长刀,割开一具尸骨的头颅,里面的内容物缓缓流出,像是一团丢进搅拌机后又蒸熟的糜状物。
负责照明的士兵皱紧眉头,轮机长从战栗转为暴怒,跑到门外指着黑暗癫狂怒骂。
在付出半数船员杀死海怪的时候,居然还有更恐怖的东西藏在黑暗里,伺机猎杀活人。
“是某种巫术在一瞬间剥夺他们的灵魂,又短暂支配肉体。”
大副西门转过身,以医生的方式脱掉手套,丢进垃圾桶。
先导会的门徒向罗素解释道:“在安德烈追杀海嗣的时候,有个精通巫术的人趁机袭杀技术船员,毁坏设施。”
“它有很强的目的性,主要攻击目标都是技术部门和关键设施,可能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逐步将我们困死在船上。”
“为了确保安全,我将会派遣人手对全船进行排查——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去上层船舱。”
“可以。”罗素赞同提议,提醒道:“信物在我的手里,希望你可以遵守约定——否则我们只能刀兵相见了。”
一切顺利,如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