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稻香村

色给稻穗镀上最后一层金边时,陈阿公的锄头磕在溪边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去捡滚落的野山姜,浑浊的眼睛忽然被襁褓上晃动的光晕刺得眯起——那光晕像是月光凝成的露珠,顺着襁褓边缘流淌,最终在婴儿眼尾的朱砂痣上凝成一滴殷红。

“作孽哟...“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襁褓里的女婴不哭不闹,睁着双墨玉般的眼睛望他,眼瞳深处仿佛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陈阿公瞥见绣着“沈宁“的手帕,又摸到角落里那枚温润的珠子,恍惚想起年轻时听游方道士说过的谶语,喉头滚动着将孩子抱回了家。

竹篱笆围着的三间茅草屋,在炊烟里泛着蜂蜜色的光。陈阿公把新劈的竹篾铺成小床,又将仅有的一床棉被裁开一半裹住孩子。火塘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沈宁的小脸忽明忽暗。她静静打量着这个家:墙角堆着半筐晒干的草药,墙上挂着褪色的猎户图,窗棂糊着的桑皮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头缀满星辰的夜空。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陈阿公用粗陶碗盛了米汤,小心翼翼地吹凉。沈宁张着小嘴吞咽时,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纹,“就叫你小宁吧。“他不知道,这双捧着碗的手曾颤抖着埋葬过独子,此刻却因怀中柔软的小生命,重新找回了被岁月磨平的温度。

春去秋来,溪边的野樱开了七次。沈宁背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竹篓,跟在陈阿公身后穿梭在山间。老人布满裂纹的手指抚过岩壁上的石耳,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味药最是温补,城里药铺收得贵。“沈宁踮脚去够高处的忍冬藤,垂落的发梢扫过老人手背,惊起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这场景恍惚间与三十年前重叠,那时他的儿子也是这样蹦蹦跳跳地跟在采药的路上。

“阿公,这株紫花地丁开得蹊跷。“七岁的沈宁蹲在潮湿的腐殖土旁,嫩生生的手指指着叶片边缘的银纹,“叶脉泛着金属光泽,倒像是吸收了灵气的灵植。“陈阿公的锄头“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惊涛骇浪。他从未教过孙女何为灵气,这个在溪边捡来的孩子,却总能一眼辨出常人难寻的珍稀草药。

月光爬上晾药架时,沈宁坐在门槛上数灵石。陈阿公每次下山卖药,都会带回几枚泛着微光的石头。老人总说等攒够百枚,就能送她去云雾宗测灵根。沈宁望着掌心的灵石,想起前世祠堂里森严的规矩,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这次她要堂堂正正地握着命运的笔,画出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小宁!“清脆的呼喊打破夜的宁静。沈秋实举着萤火虫灯笼跑来,灯笼上歪歪扭扭画着朵莲花,“我娘蒸了槐花糕,快尝尝!“少年晒得黝黑的脸上沾着草屑,身后还跟着扎羊角辫的沈小满,小姑娘捧着个粗陶罐子,里头飘出清甜的枇杷膏香气。

稻香村的夏夜总是热闹的。大人们在晒谷场摇着蒲扇乘凉,孩子们围着沈宁听她讲从书中看来的修仙故事。沈宁坐在石碾子上,月光为她的睫毛镀上银边,讲起御剑飞行时,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更明亮的光。沈小满托着腮帮子叹气:“要是能亲眼看看仙人就好了。“沈秋实却握紧拳头:“等小宁成了仙人,咱们就是仙人的朋友!“

陈阿公坐在竹椅上打盹,听着孩子们的笑闹,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他偷偷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里头是刚卖了百年老参换来的灵石。竹影摇曳间,老人仿佛看见多年后的场景:小宁穿着流云般的仙裳,脚踏飞剑掠过稻香村上空,而他站在晒谷场,骄傲地对乡亲们说“那是我孙女“。

深夜,沈宁望着枕边的混元珠陷入沉思。这些年她尝试过无数次,始终无法与本命法宝建立联系。但她并不着急,在稻香村的日子,她学会了观察山间灵气流动的轨迹,记住了百余种草药的特性,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窗外传来蟋蟀的低鸣,沈宁将绣着名字的手帕叠好放进怀中。月光透过窗纸,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个曾被命运抛弃的婴儿,在稻香村的烟火气里,渐渐长成了一株扎根大地、却向往苍穹的野草。她知道,属于她的修仙路,终将从这片金黄的稻田开始延伸,而那些藏在莲花刺绣后的秘密,迟早会在她的画笔之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