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眉的叫声,在无逸殿深处传来。
骚猫似乎是吃饱了小鱼干,叫的很是欢快。
朱载壡也是神色一振。
躬身开口:“儿臣知近日朝中因莱州府试行开海一事,争论颇为激烈,各方相互攻讦,似乎都想拿下主持莱州府开海的位子。”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主要是拿不准老道长对待自己的态度。
嘉靖却是面上微微一笑:“所以你想要用高拱和杨继盛主持莱州府开海?”
朱载壡没有遮掩保留的点头承认。
嘉靖嗯了声,目光转动道:“高拱如今已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若是外放为官,便可直接挂上都察院的官职,给他个佥都御史的官职也无妨。至于这个杨继盛……”
黄锦立马在旁解释道:“主子爷,杨继盛是今年刚从南京吏部升上来的。”
朝廷内外大小人事,其实黄锦记的比皇帝要更为清楚。
嘉靖亦是点头道:“你是想让此人接管山东登莱兵备道兼山东海道?”
其实很多时候,朱载壡都不得不佩服老道长的政治眼光和本事。
自己不过是提了朱衡、高拱、杨继盛三人。
对方就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让这三人分别担任何职。
就如他知道自己是属意朱衡出任东南两省巡抚,高拱执掌莱州府开海事。
而更为关键的是,自己只是抛出了杨继盛这个人,老道长就知道自己是看中了让他出任登莱兵备道兼山东海道。
登莱兵备道,主要的权责便是管理山东莱州府、登州府军政,监督两府卫所兵马、管理两府卫所钱粮和屯田。
而山东登莱兵备道这一职位,自弘治十二年开始,就兼管山东海道兼登州分巡道。
只需要杨继盛接管此职,便能将莱州府、登州府的兵马控制在手上,还能管理山东沿海以及监察登州地方政务。
如此一来,便能配合高拱全力以赴执行莱州府开海一事。
朱载壡很诚实的回道:“父皇圣明,儿臣确实有此设想。高拱出翰林院,兼官佥都御史,主持莱州府开海事,以他过往秉性,断不会容旁人置喙,更不可能坐视东南插手其中。而再有杨继盛接管莱州、登州两府卫所兵马军务,监察地方,亦可保高拱在山东无后顾之忧。”
得到儿子肯定的回答后,嘉靖眼里透出赞许的目光。
能想到用有过在福建为官经历的朱衡,出任两省巡抚,这不算本事。
同样,能让日讲先生这种亲近的官员,执掌莱州府开海一事,也不算能力。
唯有对杨继盛的使用,让其出任登莱兵备道,这才是真正在朝政上有了自己的见解,对朝堂和地方的关系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嘉靖不无赞赏的点头道:“若是如此,便还要从青州兵备道将分巡莱州的差事剥离,归入登莱兵备道。这般处置,杨继盛才能在登莱两府从容施展,与高拱遥相呼应,相互配合。”
朱载壡默默不语,心里已经为现任青州兵备道主官祈祷了一下,好端端的大概就要失去对莱州府的分巡权柄了。
而嘉靖则又说:“只是,太子既然已经将莱州府开海的人选,还有登莱两府兵备道都举荐可用之人,那登莱两府知府为何不加举荐?”
对这个问题,朱载壡立马回道:“事无圆满,何种准备都算不得充足。与其力求尽善尽美,不如留一个明面上的漏洞。此般准备,也算是考校两府知府、县令,看一看他们究竟会如何抉择,是暗中勾连东南,还是忠心父皇。”
明面上给了一个回答。
但朱载壡心里却是嘀咕了两下。
要不是自己手头上现在能用的人实在太少,又当真能将莱州府、登州府知府的位子留在外面?
“喵!”
一声喵叫。
消失多时的霜眉,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个弯腰便从地上弹射到了嘉靖的腿上。
随后便贴着嘉靖的手背,用毛茸茸的脸蛋蹭着。
嘉靖此刻已经思量许久,见到霜眉回来,脸上立马露出笑意。
他轻咳一声,引来朱载壡和黄锦两人注视。
而嘉靖则是看向黄锦。
“拟旨,准太子所奏。”
“朱衡官进右副都御史出巡浙江、福建两省兼海道军务,掌两省一切军政大权,两省三司各府官衙,悉听号令。”
“高拱进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出掌莱州府开海事,山东三司听令协助,莱、登两府悉听号令,中枢各部司相机配合,奏章直呈圣前。”
“杨继盛进右佥都御史,出任山东按察使司佥事,掌登莱兵备道兼山东海道及登莱分巡道。”
在朱载壡有些诧异的注视中,嘉靖没有半点增添删减,竟然是全盘同意了他今日所举荐的三人。
就在朱载壡感叹老道长或许也算是个好爹的时候。
嘉靖又面带笑容,大有深意道:“传谕,命朱衡、高拱、杨继盛三人入宫,至文华殿,听太子宣旨差遣。”
此言一出。
朱载壡面色一惊。
嘉靖却是满脸笑容,双眼闪烁着推了推手:“滚去文华殿吧。下次再敢拿着鱼干戏弄霜眉,罚你抄写《左传》全篇!”
原本还在疑惑老道长为何要让自己宣旨的朱载壡,顿时浑身一紧。
抬头看向对方,只见其眼里透着玩味和警告。
朱载壡立马低下头。
左传啊!
那可是接近二十万字的左传啊!
不就一只猫嘛!
是儿子亲还是猫亲啊?!
可他也无可奈何,天知道老道长怎么就看出来自己偷偷喂霜眉小鱼干了。
带着黄锦拟好的圣旨后,朱载壡便在嘉靖戒备的眼神注视下,逃一般的离开了万寿宫。
重回文华殿。
朱载壡才催促着冯保送来茶水,猛灌几大口后,才眉眼愤恨的嘀咕道:“抠搜!”
冯保在旁看的是一脸茫然。
不过是去了一趟万寿宫,太子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而朱载壡却已经是寻出《左传》翻阅起来,心里竟然是开始权衡抄写一遍《左传》和偷猫两件事里的利弊。
自己本来就在每日练字。
所以罚抄《左传》便不能算是罚抄。
而能将霜眉偷回来,却是自己的本事。
很快,朱载壡心中便已经有了成算。
这事划算!
而在万寿宫。
嘉靖罕见的抱着爱猫霜眉,走出宫殿,由黄锦伺候着漫步在太液池畔。
他手掌抚摸着霜眉,抬头看向东宫方向,脸上带着笑容。
“你觉得朕为何要让那混小子宣旨?”
黄锦配合着抬头看向东宫方向,而后摇了摇:“主子爷执掌乾坤,裁夺阴阳,奴婢猜不出。”
嘉靖呵呵一笑,脸上笑容愈发的盛。
“如今外头不是在传,太子出阁读书、圣前观政,张治、张居正等人俨然已是东宫党徒?”
黄锦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紧,有些担忧的看向皇帝,想要劝说,可一时半会儿又不敢鲁莽开口。
可下一秒。
嘉靖已经是冷哼一声:“这声音很不好,他们是要让朕耳朵里灌太子自立的念头?”
明明日头高照。
此刻气温热烈,湖面上热浪翻涌。
但黄锦却觉得周身冰冷。
嘉靖眉目之间带着冷色:“是想离间朕与太子,还是要暗算天家父子?”
黄锦如何都想不到,前朝传的东西,到了皇帝耳朵里,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嘉靖却依旧冷声道:“既然他们说我大明朝现在有个东宫党,太子是在借着出阁读书、圣前观政,招揽潜邸官员。”
一声冷笑发出。
这位已经执掌帝国近三十年的帝王,声音中带着玩味和讥讽。
“那朕就做这个东宫党首!”
“朕倒是要瞧一瞧,日后谁敢不做东宫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