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会谈开始

刘德行与张明也已走了进来,后面是三位佐贰,小厮阿俭,万斛师徒,还有赶着驴车的何顺何里正。

张明和师兄弟三人一起动手,把驴车上的物品全部搬到正房东屋,何顺将驴车赶到门外马厩里。

收拾完毕,刘德行道:“张贵使,寅宾馆有些狭小,是否到县廨二堂叙谈?”

此时太阳早已偏西,西厢房外有大片阴凉,张明说道:“刘明府,张某觉得这里很好,不必麻烦再去二堂。而且,室内恐怕有些闷热,就在这院中与明府答对也甚惬意。”

其实他是不敢离开那些行李物品,还是在眼皮底下看着比较放心。

刘德行也不好强勉,说道:“既如此,那就在这里向贵使请益吧。”

梁子春就在旁边,刘德行对他点点头,他便安排下去。

白直们搬来一张宽大案几,几个坐榻,几把胡床,一一摆放在阴凉下。

众人谦让一番,张明与陈墨坐在东面,林楠和刘欣然坐在他们两边稍稍靠后,四人自称坐不惯坐榻,便坐了胡床。

刘德行与孙淑容坐在西面,夫妻二人觉得不能低于对面四人,也坐了胡床,小厮与两名侍女立在他们身后。

宋仪和许伏念坐了南面坐榻。

万斛老道本待告辞避开,怎奈县尊与张郎君再三挽留,只好与梁子春同坐了北面坐榻,在这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时刻,充作了见证人。

两名侍女出去,不一会又回来,各自端一个木托盘,放在案几上。

阿枝把托盘上的青釉瓷杯在众人面前摆好,阿叶从托盘上捧起瓷瓮,将里面的饮品倒入各自杯中。

刘德行伸手相邀:“张郎君、三位娘子,请用酪浆。”

张明四人道一声谢,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有些酸奶的味道,就是不甜。话说这个时代,蔗糖绝对是奢侈品,即便不差钱,恐怕也是有价无市。

孙淑容再次将对面四人细细打量,反正她带着幂篱,目光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张郎君这等人才,这等服饰,当真可能出自皇室,她所见过的世家子,不仅无一能比,并且差之太远。

再看三位女郎,原来那钟二并未虚言,她们虽然修短不一,丰纤各异,但都是天香国色,仙子一般:那俏脸,吹弹得破,那朱唇,艳而不妖,那眉目,难画难描,姿态举止,雍容有度,只有这般女郎,才能配得上这般君子啊!

刘德行不知他娘子会有那么多念头,开口说道:“适才下官在县廨之中,听得钟郎君禀报,言说今晨有外国使节,浮海而来,登陆崂山,此乃青史也须着墨之重大国事。”

张明点头微笑表示正在倾听。

刘德行面带笑意继续说道:“下官忝为即墨县令,贵使能在此地登陆,实是下官与即墨百姓之莫大荣幸。”

张明道:“明府过誉了。”

刘德行接着道:“下官想请教贵使,贵国位于华夏中土之何方?距离几何?贵国之先辈如何离开华夏且在海外建国?敢问贵使能否赐教一二?”

张明明白,现在与刘德行的对答,算是官方的、初步的、正式的会谈,大约时间不久,今天的谈话内容,就会摆到李世民的案头。自己必须镇静以待,按已经编好的剧本,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地演下去。

张明平静答道:“明府既有所问,张某知无不言。我先祖去中华已整整三百年,据我国史书记载,离开中土之时,乃晋朝永嘉六年壬申。”

接下来,张明便把曾经对万斛老道讲过的内容又讲了一遍,只不过增加了一些细节,比如他的先祖,即大安国太祖皇帝,曾经结交了一位葛玄仙翁的高足,这位高足恰好保存了一幅前人的地图,地图上标明,大海之东,距离华夏万里之外,有一片富饶的大陆。

据说在商纣王时候,攸侯喜率领大军远征东夷,刚刚取得大胜,不料周武王吊民伐罪,攻入朝歌,纣王自焚于鹿台。大军在外,国家已灭,将士们便如无根浮萍,不知前途何在。

攸侯喜与众将领商定,誓不食周粟,决意建造大船,跨海而去,终于到达一片大陆,征服原有土著,命名此大陆为殷地安,世世代代便繁衍居住于那里。

那位葛仙翁之高足不知从哪里得来这份地图,劝说先祖不如遁去,离开这茫茫乱世,寻找那美妙乐土。于是先祖便动员了宗族好友、亲朋故旧、僚佐下属,沿着当年商朝遗民的航线,经过几个月艰难航行,终于来到那片大陆。

然后凭借远超前商遗民后裔的武力和文化,令他们臣服,同时也统治了原本就生活在那里的土著。追随先祖的诸姓各家还有葛仙翁的高足,共同拥立先祖建都称帝,国号大安。三百年来,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征服扩张,已成为那片大陆的最大国家。

张明继续道:“五年前,也就是辛巳年,我国纪年为圣道二十年,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他停住话头,喝了口乳酪。

圣道是他编的大安国当今年号。

刘德行道:“辛巳年为我国武德四年。敢问贵使,贵国出了何等大事?”

张明道:“其实也不是我国之事。那年张某年方十四岁,记得很清楚,七月的一天早晨,我起床之后,见太阳刚刚升起,满天都是赤霞红光,特别是西方,赤霞更盛。到了傍晚,红日却一直挂在西方天际,久久不落,直到子时才慢慢隐去。”

唐朝诸人相互对视,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林楠和刘欣然也对视一眼,都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小明同学越来越会编了。

张明接着道:“这种天象持续了三天,家严——就是我国当今天子,心中很是不安,命司天台卜之,占卜结果是,上上大吉。”

“但这吉兆却不是应在我国,而是应在华夏祖国,有新朝建立,圣人已出,即将统一华夏,结束乱世。”

唐朝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震骇莫名,这个大安国司天台如此厉害?竟能够占卜到万里之外的华夏故国会有新朝建立,圣人出现。

那么问题来了,武德四年七月间,华夏大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竟然会使得海外邦国天象异常?

张明继续表演:“此后,家严就十分想念华夏祖国,决意派遣一个使团回到中土,一是恭贺圣朝新立,二是祭奠先祖坟茔。”

“于是建造了一艘巨舰,由我担任正使,一位侍郎,一位郎中担任副使,并拣选随先祖来到新大陆之诸姓子孙,充作随员,同来中土。”

“海上数月,还算平安,不想离华夏只有几日航程,却突然撞上暗礁,眼见巨舰不保,只好放下几艘救生小舟,逃去者二三十人。我四人侥幸在贵地登陆,不知其余诸人流落何处,于今时时想起死难同伴,真真叫人悲不自胜。”

说到这里,张明用手捂脸,无声哭泣,他是又想起了父母家人,再不能相见,真的落泪了。

三个女孩知道应该配合张明,本来没有眼泪,给张明感染,也想起了家人亲友,无声落泪。

孙淑容心软,劝道:“贵使与三位娘子不必悲伤,逝者已矣,你们大难而无恙,必有后福。”

张明止住悲声,擦擦脸说道:“叫诸君与孙娘子见笑了。”

刘德行一直倾听张明的叙述,也细细观察张明的表情,觉得对方说到这里,哭泣流泪,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表现。

他便说道:“贵使乃是真性情,年不足弱冠,别离父母兄弟,经历狂风大浪,率使团跨海万里,是何等胆量,令下官钦佩至极。”

张明道:“明府过誉,张某与内子,不过是侥幸逃生,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得紧。”

主簿宋仪插话:“贵使与三位娘子俱是福大命大之人,今后在我大唐,必将福泽绵长。”

张明对老宋拱拱手:“多谢宋主簿吉言。”

宋仪话锋一转:“敢问贵使,令尊为贵国天子,命使团来中土拜贺我国天子,派遣一个侍郎,哪怕规格再高一点,甚至尚书也可,为何要派自己的嫡子亲王为使节?海上之艰险,老朽尽知,一旦有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令尊之决定,真让老朽难以理解。”

宋仪还有句话没说出口,这不,果然发生海难了吧。

张明一听,就明白这老儿心思,这是不相信自己。他便说道:“宋主簿所言极是,本来家严命我为使节之时,我也很惶惑,也很恐惧,但后来经家严解说,自己又深思熟虑,才觉得此来中土,非我莫属。”

宋仪双眉一挑:“愿闻其详。”

张明道:“一者,此来为恭贺华夏又出圣天子,天下将统一太平,我国遣皇子前来,更显心意真诚。”

唐朝诸人尽皆点头。

张明:“二来,此行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回乡祭祖。虽然远离家乡已经三百年,家君与朝堂诸公,仍旧对万里之外的祖地时时魂牵梦绕。”

“故而家君对我言道,哪有祭祖之时,子孙不到场之理,难道由他人代祭?此去中土范阳郡,必须由张家嫡子亲祭。”

宋仪吁一口气:“这便才是,令尊贵为天子,仍以孝道为先,老朽感佩至极。”

张明心想,不能再让他们问下去了,编故事很费脑细胞的,要掌握谈话主动权,是时候该放大招了。

于是他对老宋点点头,说道:“第三,才是张某必须回归华夏的最大因素,因为我读书时学的是——农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