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觉得老者发型好像在哪见过,老者一开口这才想起,原来是道髻,哈,崂山道士。
他抱拳拱手:“不敢,在下见过道长。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老道答道:“贫道万斛。敢问郎君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到此所为何事?”他暗想这郎君大约不是和尚,贼秃们可不是这种做派。
张明道:“在下张明,祖籍范阳方城。敢问道长,此地是何处?如今是哪朝哪代?哪位天子在位?”
他的人设是刚刚登上大唐国土,此前从未见过任何华夏之人。
张明随即解释:“实不相瞒,在下四人是从海外而来。祖先都是华夏人,但离开中土已有多年,如今回中土拜祭祖茔,刚刚离舟登岸。”
万斛四人一听,有些吃惊,这位张郎君与三位女郎竟然是海外来客,怪不得穿着举止与中朝大是不同。
万斛回道:“好叫郎君知道,此山名为崂山,此地属莱州即墨县辖境,县治距此将近五十里。如今是大唐朝,武德天子在位。”
张明又问:“请问道长,天子贵姓?大唐朝立国多少年了?”
万斛正待回答,右边手执短矛的汉子说道:“师父,不如请张郎君和三位娘子到观中做客,路上边走边说。这野猪死得久了,就放不出血了。”
万斛瞪他一眼:“为师以为,你是饿了,想回去吃饭。”
汉子嘿嘿一笑:“师父慧眼如炬。”
张明说道:“这三位兄台是道长之令高足吧,请问尊姓大名?”
万斛道:“他们确是贫道不成器的劣徒。”他挨个指点,“二徒儿钟二吕,三徒儿郑三品,小徒儿庄四田。”
张明一一冲他们微笑着抱拳致意,三人也稽首还礼。
万斛补充一句:“家里还有个老大,来一口。”
万斛又道:“张郎君与娘子们有无去处?如无去处,可否屈尊光临鄙观,暂为歇息?”
张明自是求之不得,他看一眼身边三位美女,美女们微微点头,张明便道:“如此多谢道长,打扰道长清修。”
庄四田不理这些酸文,走近野猪,叫道:“好大的野猪,得有一百八十斤。”
郑三品嗤地一声:“一百八十斤?你家秤砣好大,还得再添上你,这猪没两百八十斤我一个人把它吃了。”说着他把箭从猪眼里拔出。
张明赞道:“郑道兄好箭法,古代养由基也不过如此。”
郑三品有些赧然:“张郎君过奖了,平时我射得也没这么准,刚才看这畜生扑向郎君,情急之下一箭射出,现在想想有些后怕,万一射偏了,岂不是……”
张明忙接口道:“郑道兄神射,岂能射偏?即便射偏,也只会贯穿猪耳。”
郑三品想把砍在猪脑门里的刀也拔出,拔了一下没有动静,不禁由衷钦佩:“张郎君好大力道,深入骨头了。”
说着猛一用力,将刀拔出,看了看刀锋,更加惊叹:“俺从未见过如此好刀,入脑骨有一寸,刀刃一点没卷,一点没崩,真可算是宝刀啊,宝刀!”
他把刀交还给张明,张明接过,谦虚一句:“郑道兄过奖了,普通刀具而已,呵呵。”
张明拾起扔在地上的皮鞘,看看刀身上的血污,想在猪身上蹭一蹭,又有些嫌弃。陈墨忙拉开包包,抽出几张纸巾,张明接过,擦净刀身,还刀入鞘。
万斛吩咐道:“三品,你将背篓弓箭交予小四,你挑起这两个担子。二吕,你的短矛也给小四,你背起野猪。”
郑三品解下背篓和箭囊,连同手中长弓交给庄四田,然后把三个女孩抬的那根木棍抽开,将两个箱子提过来串进张明挑过的木棍,两担合一担,蹲身上肩,将担子挑起。
张明从四田手里抢过三品的背篓箭囊,背在身上。万斛老道暗暗点头,这张郎君很不错,是个可交之人。
钟二吕要把短矛交给四田,又被张明抢过,二吕冲张明微笑点点头,然后双手分别抓住野猪四蹄,喝一声“起!”,死猪应声而起,落在肩上。
一路上,张明和万斛并肩而行,详细向他打问了近年中华情形。
确实如那贼头所言,今年是武德九年,天子出身陇西李氏,今天正是八月初九甲子日。
前隋炀帝无道,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当今天子在晋阳起兵,长安立国,而后逐鹿中原,扫平烟尘,一切皆与史书记载无异。
在张明的虚心请教下,老道又讲起了古,从两汉魏晋南北朝直到隋灭南陈,也与史书所写一样,此前历史并没有在哪个节点有所变异。
张明回头看看三个女孩,她们跟在身后也听了个饱,都冲他眨眨眼,表示都记住了。
老道说书告一段落,张明又问:“在下还想多知道一些最近朝局情况,不知道长可否赐教?”
老道摇摇头:“此地据长安两千六百余里,几年前的事情还能有所耳闻,最近的嘛,如何得知?”
郑三品说道:“师父你忘了吗?前些天徒儿与二师兄去县城卖山货,看的告示,回来跟你讲的。”
钟二吕随声符合:“着啊。”
老道:“哦对,告示,诶,那怎么是告示呢?那是诏书,天子下的诏书,抄送全国各州县,张贴坊市,布告万民。”
张明忙问:“诏书所写,是何国家大事?”
钟二吕道:“好叫郎君知道,是说立太子的,立秦王为皇太子,诏书上还写了太子的名讳,叫做……”
未等钟二吕说下去,万斛老道急忙喝止:“咄!竖子!太子殿下将来要登大宝,岂可言及圣讳?”
钟二吕于是闭口。其实平时他们师徒之间说这些,都是百无禁忌的,现在有张明和三位女郎这四个不知根底的外人在场,老道士极大地提高了警惕性。
张明表现得大为不解:“大唐天子既已登基九年,因何才立太子?而且是以秦王为太子,莫非原本有太子?”
万斛道:“今上登基之初,就立了太子,同时封了秦王与齐王,至于因何换了秦王为太子,我等偏远小民,却是哪里知晓。”
郑三品换了个肩,木棍到底不如扁担,太特么压肩。
张明忙道:“郑道兄,你且放下,让在下挑一程吧。”
“不用不用,我等兄弟经常要做农活,有时还要挑担去县城,那里更远,挑这点物件,轻松得紧。”郑三品回答。
他又说道:“郎君不用叫我等道兄,称呼名字即可,我兄弟四人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张明有些诧异:“郑道兄,呃,三品兄弟,如何不是正经道士?”
万斛听郑三品说到此处,本想阻拦,却又没开口,这徒儿平时沉默寡言,难得和张郎君有说有笑,就让他说吧。
郑三品道:“郎君有所不知,国朝僧人要有度牒,道人也要有道籍,师父他老人家是有道籍的,我等兄弟却是没有。”
张明有些明白了,万斛老道是注册过的,师兄弟四人却是私自拜师,没有相关身份证明。
张明问道:“道籍是县里颁发吗?万道长为何不去申领?”
万斛道:“好叫郎君知道,道籍须是州里发给,道观之数原有限定,道士也有员额,员额之内可以发给,若超出定数,是要以钱财购买的。”
他顿了顿,又道:“今年五月间,朝廷颁下诏书,每州只留一所道观,如今想买道籍也买不到,徒儿们出门都不敢梳道髻着道装。”
张明想起了唐初关于佛道的一桩公案。
武德九年,也就是今年,四月,太史令傅奕上疏唐高祖李渊,请废除佛法。
这篇奏疏很有名,张明还能记得其中一些句子,比如傅奕说,佛教“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
还说:“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今天下僧尼,数盈十万,翦刻缯彩,装束泥人,竞为厌魅,迷惑万姓。”
最后傅奕向李渊提出建议:“请令匹配,即成十万余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可以足兵。”
李渊诏百官议其事,太仆卿张道源支持傅奕,尚书右仆射萧瑀大为反对。
李渊命正反两方相互辩论,最终萧瑀不能对,败给傅奕。
本来李渊就很厌恶沙门僧众,认为他们苟避征傜,不守戒律,皆如傅奕所言。于是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遣,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余皆罢之。”
实际上,李渊是信奉道教的,他自认是老子李耳的子孙,在他夺取隋朝江山的过程中,又有一些道士为之出过力,按说不应该光头与牛鼻子一块儿收拾。
但他作为天下之主,行事还是需要表现得公平一些,不好过分打击佛教,偏袒道教,所以道士们也算遭遇了池鱼之殃。
张明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开解道:“天子颁此诏书,应该有他的深意,不过一般而言,州县起初执行诏书会很认真,慢慢就会懈怠,总有机会获得道籍的。”
钟二吕把野猪换了个肩来背,接口道:“其实有没有这个道籍也没啥,咱本来也不想做这个劳什子道士。”
万斛大怒:“你这混账,又说这等浑话!想走就滚!”
钟二吕声音低了几分:“师父,你老人家收留了徒儿,让我能够饱腹,又教我写字练武,徒儿如何舍得离开。”
张明不解道:“道士不是很好吗,钟兄为何不想做道士?不知钟兄志在何方?”
钟二吕憧憬道:“我想从军,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