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亘古便存在的虚无。意识如同漂浮在深海中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只有刺骨的寒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紧紧地包裹着他。
“唔……”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逸出。
疼痛,像是潮水般涌来,率先占据了他的感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四肢百骸更是酸软无力,如同被巨石碾过一般,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奢侈。
这是哪里?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挣扎着浮上意识的表层。
他记得……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为了赶一个重要的项目,他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刺眼的汽车大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身体被撞飞瞬间的失重感……难道,那不是梦?
“我……我还活着?”张志玄的意识挣扎着,试图从混沌中凝聚。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重若千钧,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
周围似乎有声音,很轻,很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还没醒吗?”一个苍老而带着忧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这都……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三爷爷,您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志玄他……他会没事的……”这是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和强作的镇定。
三爷爷?志玄?
这两个称呼,如同两把钥匙,插入了他混乱的记忆之锁。一些不属于他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瓦片,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碰撞,带来一阵阵更加剧烈的头痛。
“呃啊……”他忍不住又是一声痛苦的低吟,这一次,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醒了?志玄醒了?”那个年轻的声音立刻变得惊喜起来,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快,快看看!”苍老的声音也透着激动。
张志玄感觉有手在轻轻地晃动他的肩膀,那触感温热,带着一丝颤抖。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入目的是低矮的屋顶,用某种不知名的枯黄茅草和泥土混合搭建而成,几根颜色深沉的木梁歪歪斜斜地支撑着,上面还挂着几缕灰扑扑的蜘蛛网,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晃动。
光线是从侧面一扇小小的木窗透进来的,窗户上糊着一层泛黄的、似乎是某种兽皮或厚纸的东西,破了几个洞,透进来的光线也因此显得斑驳陆离,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种昏黄而压抑的色调。
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陋室。
是的,只能用“陋室”来形容。
土坯垒成的墙壁凹凸不平,墙皮剥落了好几块,露出里面深色的泥土。墙角堆着一些杂物,被阴影笼罩着,看不真切,但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身下躺着的,似乎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稻草垫子,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粗布缝制,触感粗糙,甚至有些扎人。
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不远处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同样简陋的、掉了漆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药渣。
“志玄?志玄!你感觉怎么样?能认出我吗?”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
张志玄这才将目光聚焦到床边的人影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短打,身形略显单薄,面色也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此刻正担忧地望着他。
这张脸……有点熟悉,又无比陌生。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再次涌现,伴随着针刺般的头痛。
“志……和?”他试探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过一般。
“哎!是我!哥,你终于醒了!”少年,也就是张志和,脸上立刻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眶却微微泛红,“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可把我和三爷爷吓坏了!”
哥?
张志玄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说“我不是你哥”,但话到嘴边,却被更深的困惑和一种莫名的恐惧堵了回去。
“三……爷爷?”他又看向张志和身后的另一人。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同样穿着朴素的布衣,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老树的沟壑。老者身形佝偻,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杖,眼神浑浊,却在看向他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深深的疲惫。
老者轻轻咳嗽了两声,走上前,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张志玄的额头。
“烧……好像退了些。”老者沙哑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好孩子,总算是挺过来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温和的关怀,让张志玄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动了一下。但他脑中的混乱却丝毫没有减少。
“我……头疼……”他老实地回答,同时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手臂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别动别动!”张志和连忙按住他,“你刚醒,身体还虚弱得很。医师说了,你这次是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才会昏迷不醒。得好好休养才行。”
劳累过度?受了风寒?
张志玄皱紧了眉头。这些记忆碎片……似乎和自己原本的经历对不上号。他明明记得是车祸……
“我……我这是在哪里?”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因为虚弱和不确定而显得有些飘忽。
张志和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哥,你说什么胡话呢?这当然是咱们家啊,南疆,云断山脉脚下,咱们张家村,你的房间啊!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张家?南疆?云断山脉?
这些地名,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一些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沧澜界……一个浩瀚无垠,以修仙为主流的世界……
张家……一个依附于云断山脉,挣扎求存的、末流的修仙家族……
而他,张志玄,是这个家族中一个资质平庸的旁系子弟……
不!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他明明是二十一世纪的社畜,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什么修仙,什么异世界,这一定是梦!或者是……车祸后的幻觉?
“不……不对……”张志玄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他猛地想要坐起来,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证明这一切的虚假。但身体的虚弱让他再次跌回了硬邦邦的床板上,牵动了伤势(或许是原身的旧伤),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哥!你别激动!”张志和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志玄,冷静点!”三爷爷也沉声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但更多的是担忧,“是不是哪里还疼得厉害?告诉三爷爷。”
张志玄剧烈地喘息着,咳嗽带来的眩晕感和脑海中纷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焦急关切的“弟弟”,一个威严又慈祥的“三爷爷”,看着这间简陋到堪称原始的房间,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真实不虚的疼痛和虚弱……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疯狂地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难道……那场车祸,我真的死了?
然后……重生了?或者说……穿越了?
穿越到了这个叫“沧澜界”的鬼地方,成了这个同名同姓,还体弱多病的倒霉蛋“张志玄”?
这个认知,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那昏黄的、布满蛛网的屋顶,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迷茫,以及一种灭顶般的恐惧。
现代都市的繁华喧嚣,父母亲切的笑脸,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那些熟悉的一切,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在他的意识中迅速远去,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贫瘠的家,这个虚弱的身体,以及……那些断断续续、光怪陆离的,属于“原主”张志玄的记忆……
“水……”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哎!水来了!”张志和如蒙大赦,连忙转身从桌上拿起那个豁口陶碗——里面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清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哥,慢点喝。”
冰凉的清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也让张志玄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水,眼神却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这个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现实。
这个名为“沧澜”的异世界。
以及,这个属于“张志玄”的,崭新而又……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人生。
陋室之内,光线愈发昏暗。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大了起来,呜呜咽咽,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张志玄闭上了眼睛,试图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暂时压下。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需要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意识深处,那份属于现代灵魂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试图驱散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