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闷热黏在沈曦玥后颈,檀木案几上的铜雀灯台突然晃了一下。
她捏着银簪尾端,轻轻挑开名册火漆,朱砂批注“秽乱宫闱”四个字像四把刀扎进眼底。
窗外雷声滚过,震得案几上茶盏轻颤。她伸手按住名册,指尖正好压着“沈明月”三个字,
嫡姐的名字被朱砂划得支离破碎,墨迹晕染处像干涸的血痂。铜雀灯台又晃,
灯油溅在景和三年四月十七的日期上,那日清晨她们还约好要一起去摘新开的芍药。
“三年前你就知道?”
玄色衣摆扫过她手背时带起一阵龙涎香,萧珩的玉佩络子缠着几根发丝,在穿堂风里晃。
沈曦玥没抬头,用银簪尖拨开被灯油晕染的纸页,露出底下柳冰艳的入宫记录——景和三年四月十六。
萧珩的手突然压住名册,骨节发白:“说话。”
“殿下今日才知?”沈曦玥终于开口,铜雀灯的光映得他眼底猩红。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掐着她腰说“孤心有所属”时,喉结也是这样剧烈滚动。
案几猛地一震,茶盏翻倒。萧珩攥住她手腕往名册上按:“你早就查到了是不是?故意等到现在?”
“等到柳姑娘臀杖见血的时候揭穿?”沈曦玥任他攥着,空着的左手抚过嫡姐名字,
“殿下觉得,臣妾该在什么时候哭才合适?大婚夜您掀开盖头说心有所属时?还是发现柳姑娘腕间玉镯与您玉佩成对时?”
窗外闪电劈过,照亮萧珩骤然收缩的瞳孔。他手劲松了一瞬,沈曦玥立刻抽回手。
腕间红痕正好叠在昨夜咬破的伤口上。
暴雨终于砸下来,雨声中混着踉跄的脚步声。柳冰艳跌在门槛上,
淡绿裙裾沾着血水,散乱的发髻间还夹着执刑嬷嬷扔的烂菜叶。
她爬过来抓住萧珩衣摆:“殿下救命!皇后娘娘要,要……”
沈曦玥捡起随她跌落的药包,砒霜的苦杏味混着血腥气。
她弯腰塞回柳冰艳袖中,指尖碰到对方颤抖的腕骨:“妹妹该喝药了。”
“奴婢是被迫的!”柳冰艳突然尖叫,染血的指甲抠进地板缝隙,
“三年前选秀前夜,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把我从浣衣局拖出来,说沈家大小姐……”
她喉咙滚动,看向沈曦玥的眼神像看索命厉鬼一般,“说沈曦玥与人私通被抓,要我顶替她参选……”
铜雀灯台轰然倒地,火苗蔓延名册边缘,萧珩一脚踩灭火苗,碎瓷扎进锦靴也浑然不知。他盯着柳冰艳:“你说什么?”
“那对鸳鸯镯……”柳冰艳咳出血沫,“是嬷嬷塞给我的,说这样太子殿下就会多看我两眼……”
她突然扑向沈曦玥,“姐姐饶命!我不知那晚他们要逼死沈大小姐……”
沈曦玥侧身避开,柳冰艳栽在案几上撞翻了灯油。火苗“轰”地窜起来,烧着了半本名册。
混乱中有什么东西从柳冰艳怀里掉出来,半张烧焦的婚书,沈曦玥一眼认出嫡姐的字迹:“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萧珩抢过婚书时,沈曦玥看见他拇指擦过“良缘永结”四个字,蹭了一指腹的焦灰。
火光照亮他剧烈颤抖的睫毛,也照亮窗外廊下立着的身影,皇后绛紫色的宫装被雨水打湿,鎏金护甲正摩挲着鸳鸯镯的另一只。
“娘娘!”老嬷嬷的惊呼从雨幕中刺进来,“柳姑娘吞砒霜了!”
沈曦玥转头时,正看见柳冰艳抓着燃烧的名册往嘴里塞。萧珩冲过去掰她下巴,却被狠狠咬住虎口。
鲜血滴在柳冰艳嘴角,混着砒霜粉末流向下巴。
“吐出来!”萧珩声音都变了调,手指卡进她齿关。柳冰艳却笑了,沾血的牙齿像朵红梅:“殿下……其实那晚……”
沈曦玥突然端起案几上冷茶泼过去。柳冰艳被呛得松口,燃烧的名册残页飘落在她裙摆上,
火苗立刻蹿起来。萧珩扯下外袍扑火,却听见柳冰艳在火光中喃喃:“那晚沈大小姐的脖子……好细……白绫绕上去时……”
沈曦玥抄起鎏金盆砸向柳冰艳后颈,动作快得带起风声。柳冰艳软倒时,她顺势接住对方,指尖按在颈动脉上,
“还有救。”
“传太医。”沈曦玥抬头对萧珩说,声音平静得像是吩咐晚膳菜色。
雨水顺着窗户飘进来,打湿了她半边衣袖,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和皇后嬷嬷腕上的“罪”字烙痕一模一样。
萧珩盯着那道疤,突然伸手扯开她另一边衣领。
更多疤痕暴露在雨光中,纵横交错。他指尖悬在那些伤痕上方,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殿下现在看清楚了?”沈曦玥任他打量着,伸手捋平柳冰艳烧焦的袖口,
“三年前选秀案,沈明月秽乱宫闱,沈曦玥代姐受过。”她指向窗外,“而皇后娘娘,正等着看您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呢。”
闪电劈过,照亮走廊下皇后骤然阴沉的脸。老嬷嬷的乌木杖敲在青石板上,一声比一声急,像催命的更鼓。
铜雀灯的火苗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映得皇后鎏金护甲上的缠枝像活过来的毒蛇。
沈曦玥垂眸整理被萧珩扯乱的衣领,指尖碰到锁骨处一道凸起的疤,三年慎刑司的老嬷嬷用烧红的铁签烙下的。
“娘娘来得正好。”沈曦玥突然提高声调,从袖中抽出半湿的名册残页,“柳姑娘方才说,当年是您身边的……”
“砰!”
乌木杖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老嬷嬷的呵斥截断话头:“大胆!竟敢污蔑中宫!”
皇后却抬手制止,绛紫色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与沈曦玥如出一辙的“罪”字烙痕。
萧珩的呼吸骤然粗重,他弯腰捡起燃烧的婚书残片,火燃烧到他指尖时突然顿住,
焦黑的边缘露出半枚朱印,正是东宫私印。
“景和三年四月初八。”沈曦玥轻声念出婚书日期,突然笑出声,“原来殿下与家姐……”
她话锋猛地一转,“那为何三日后柳姑娘就顶替入宫?”
暴雨中传来羽林卫整齐的脚步声。皇后突然摘下鸳鸯镯扔进积水里,
鎏金护甲指向柳冰艳:“这婢女秽乱宫闱,拖下去……”
“且慢!”萧珩横跨一步挡在柳冰艳身前,沾血的虎口按在剑柄上,
“母后不如解释,为何儿臣的定情信物会在您手上?”
沈曦玥趁机拽过柳冰艳,银簪尖抵住她喉间:“妹妹若还想活,就说说那晚在浣衣局后巷……”
她突然贴近柳冰艳耳畔,“看见谁勒死了沈明月?”
柳冰艳瞳孔骤缩。她染血的指甲突然抠进沈曦玥袖中,嘶声道:“是太……”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柳冰艳咽喉时,将未尽的话钉在暴雨里。
沈曦玥侧脸溅上温热的血珠,转头看见廊柱阴影中收弩的羽林卫,那人腰间悬着东宫的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