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区域,死寂无声。
巨大的冰棺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核心,镇压着这片被邪法玷污的空间。冰棺内,白轻羽悬浮于中心,眉心朱砂痣的血芒已收敛,只余下一点冰冷的殷红,她双目紧闭,面容在冰晶折射下显得神圣而遥远。燕无归和慕容秋如同冰雕的护卫,被牢牢封存在她两侧的坚冰之中,生死未卜。
冰棺之外,九幽噬魂阵的运转被强行冻结。神像眉心那块天机玉璧的青光不甘地闪烁,却无法再引动祭坛上血色符文的流转。禁锢着叶红衣残魂的淡金光团,暂时摆脱了被吞噬的危机,微弱而顽强地跳动着。
诸葛明站在冰棺前,怀中紧紧抱着那盏指引他至此的油灯,灯芯的微光与叶红衣残魂的光芒交相辉映。他望着光团,眼中是无尽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渺茫希望,老泪纵横。萧断鸿半跪在不远处,捂着被冰霜覆盖的右肩,蚀魂印的剧痛和体内冰火冲突的折磨被冰棺散发的威压暂时压制,他粗重的喘息着,眼中赤红褪去大半,残留着痛苦与茫然。云飞扬蜷缩在祭坛边缘,虽然不再惨叫,但依旧深陷心魔幻象,身体不时地抽搐。
“时候...终于到了。”
低沉、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祭坛边缘,蓑衣斗笠的守墓人缓缓向前迈出一步。他不再隐藏,枯瘦的手掌抬起,摘下了那顶宽大的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眉心那道竖形的、如同被利剑贯穿的旧疤在幽光下格外狰狞。他浑浊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年岁月,牢牢锁定在冰棺中心的白轻羽身上。
“噬魂冰魄...守墓一族等待了三百年的钥匙...终于,在此刻...完全觉醒了。”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宿命感。
“钥匙?守墓一族?”诸葛明猛地转身,警惕而愤怒地盯着守墓人,“你到底是谁?!你想对她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挡在冰棺之前。
萧断鸿也挣扎着站起,赤焰刀虽无力举起,但眼神依旧凶狠。
守墓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敌意,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棺,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老夫名讳早已忘却,唯余‘守墓人’之责。守护的,并非凡人之墓,而是...上古邪神‘九幽之主’被封印于此的——‘噬魂核心’!”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祭坛中心那座暗青色神像的基座。
“三百年前,正道先贤以天机玉璧为阵眼,集天地五行至纯之力,布下‘九幽封邪大阵’,将九幽之主肆虐人间的‘噬魂核心’封印于此!守墓一族,世代镇守,以防邪力外泄,或...被居心叵测之徒唤醒!”
他的目光扫过神像眉心那块闪烁的天机玉璧,又看向冰棺中的白轻羽,声音愈发低沉:“天机玉璧,不仅是阵眼,更是封印的关键。但维持如此强大的封印,需要持续不断的、至纯的灵魂力量作为薪柴!当年参与封印的五位大能,在力竭之际,自愿将自身一丝本源魂种剥离,融入玉璧,成为维持封印的‘魂灯’!这,便是‘五方神捕’体内魂种之力的真正起源!你们的力量,并非拜玉教所种,而是...封印守护者血脉的传承!”
“什么?!”诸葛明如遭雷击!五方神捕的力量...竟是源自上古封印的守护者?!而非拜玉教的阴谋?!
“拜玉教...”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不过是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中,被九幽之主邪念侵蚀的叛徒后裔!他们信奉邪神,妄图唤醒噬魂核心,再临人间!他们扭曲了魂种传承的真相,将其污蔑为‘五阴夺魄’的邪功材料,诱骗、催化你们觉醒魂种,目的只有一个——利用你们体内源自上古大能的、与封印同源的魂种之力,作为钥匙,配合被他们窃取并玷污的天机玉璧,他指向神像眉心,强行冲击、破坏‘九幽封邪大阵’,释放噬魂核心!”
真相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诸葛明和萧断鸿的心神!二十年的迷雾,此刻被彻底撕开!
“那...那轻羽她...”诸葛明看向冰棺中的白轻羽,声音颤抖。
“她,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的希望。”守墓人的目光变得复杂,“‘噬魂冰魄’,并非邪力,而是...当年主持封印的最后一位大能,在油尽灯枯之际,以自身全部修为和生命为代价,凝聚的一道专门克制‘噬魂核心’的终极法则!这道法则,如同种子,融入守墓一族的血脉深处,等待觉醒的时机!三百年了,守墓一族血脉凋零,几乎断绝...直到她的出现。”他看向白轻羽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的魂种,是守护法则的化身,是净化邪力的终极武器,也是...重启封印的唯一钥匙!”
“所以,你之前要留下她,是为了...”诸葛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为了在她力量未完全觉醒、无法掌控之前,将她带离此地,避免成为拜玉教破坏封印的工具,也避免她自身被噬魂核心污染反噬!”守墓人声音沉重,“昨夜驿站,她初醒的‘噬魂冰魄’冻结蚀魂印操控,今日她无意识散发的寒气削弱噬魂大阵,直至刚才...她感应到九幽之主邪力对叶红衣残魂的侵蚀,本能爆发的冰棺彻底冻结阵法...这都证明,她的力量,正是噬魂核心的克星!但此刻,她力量完全觉醒,身处核心之地,冰棺隔绝内外,却也让她与噬魂核心的邪力,形成了最直接的对峙!”
守墓人猛地指向祭坛中心那团叶红衣的残魂光团,以及神像眉心那块青光闪烁的天机玉璧:“看!拜玉教以邪法玷污玉璧,将其化为噬魂之器,禁锢叶红衣的残魂置于阵法核心!他们是要以这缕与玉璧同源、又与你们魂种相连的纯净残魂为‘引信’,以你们五人被催化觉醒的魂种为‘火药’,在噬魂冰魄的力量刺激下,引爆整个封印!一旦成功,噬魂核心破封,九幽之主的意志将重临世间,万物生灵都将被吞噬魂魄,化为死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嗡——!”
神像眉心那块被玷污的天机玉璧,青光骤然变得刺目而混乱!一股狂暴、贪婪、充满毁灭气息的邪念,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抓向被冰棺力量暂时隔绝、悬浮在阵法核心的叶红衣残魂光团!同时,玉璧上散发的邪力,如同潮水般涌向冰棺,试图侵蚀、污染那至纯的寒冰法则!
冰棺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幽蓝光芒明灭不定!棺内,白轻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眉心的朱砂痣再次爆发出刺目的血芒,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侵蚀!
“红衣!”诸葛明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冲向祭坛核心!
“来不及了!”守墓人厉喝,“玉璧邪力已被彻底引动!噬魂核心的意志正在苏醒!冰棺的力量正在被邪力侵蚀!一旦冰棺破碎,噬魂冰魄的力量被污染反噬,或者被玉璧引爆...一切都完了!”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自己的眉心剑疤之上!一股古老、沧桑、带着决绝死志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守墓一族最后的血脉!履行契约的时候到了!”他看向诸葛明,眼中是最后的光芒,“小子!想救你的妻子,想救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办法!”
守墓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炸响在诸葛明灵魂深处:“以魂灯为引,归魂于璧!以冰魄为钥,封邪镇渊!”
“油灯中的心头精血,是叶红衣与玉璧最纯粹的联系!将她的残魂,引导回归玉璧本体!唯有她自愿回归,融入玉璧,才能暂时压制玉璧中被拜玉教注入的邪念,夺回部分控制权!同时,噬魂冰魄的力量需要引导!需要有人,进入冰棺,唤醒她,引导她,将她的力量,化为最纯粹的封印之钥,注入玉璧,净化邪秽,重启九幽封邪大阵!”
“但进入冰棺者...”守墓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必受噬魂冰魄与玉璧邪力的双重冲击!魂魄肉身,十死无生!”
“归魂于璧...叶丫头残魂回归玉璧,虽能压制邪念,但她的意识...也将永远融入玉璧,成为封印新的‘魂灯’,再无轮回!”守墓人看着诸葛明瞬间惨白的脸,声音低沉,“而进入冰棺引导冰魄者...更是...必死无疑!”
两个选择,两条死路!牺牲妻子?还是牺牲自己?
诸葛明如遭五雷轰顶!他看看冰棺中痛苦挣扎的白轻羽,又看看祭坛中心那团在邪力巨手下愈发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叶红衣残魂光团,再看看守墓人眉心爆发的、显然在燃烧生命准备最后一搏的光芒...
“前辈!您...”诸葛明明白了守墓人的打算。
“老夫残躯,本就是为此刻而留!”守墓人眉心剑疤处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整个人的气息如同回光返照般急速攀升!他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守墓之责,今日终了!诸葛明!快做决断!谁来归魂?谁来入棺?!”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我来!”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燕无归!
冰棺之内,原本被完全冰封的他,身体表面覆盖的坚冰,竟在眉心玄冰指环爆发的璀璨蓝光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不再是绝对的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决绝的火焰!他体内的寒冰魂种,在冰棺的同源之力和生死危机的刺激下,竟强行冲破了部分冰封!
“我魂种属冰,与她同源!入棺引导,成功机会最大!”燕无归的声音透过冰层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诸葛明!归魂于璧!救嫂子!萧断鸿!护法!”
“燕兄!”萧断鸿虎目含泪,挣扎着想要站起。
“无归!”诸葛明心如刀绞。
“没时间了!”燕无归厉喝,目光穿透冰层,落在白轻羽痛苦的脸上,“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祭坛中心,那团被邪力巨手攫住、光芒急剧黯淡的叶红衣残魂光团,仿佛感应到了诸葛明撕心裂肺的悲恸和燕无归的决绝牺牲,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纯净而璀璨的金光!
一个温柔、坚定、带着无尽眷恋与不舍的意念,清晰地传入诸葛明和燕无归的识海:“明哥...无归...不要...让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
那团淡金色的残魂光团,主动挣脱了邪力巨手的束缚,化作一道决绝的金色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主动撞向神像眉心那块青光混乱的天机玉璧!
“不——!红衣!!!”诸葛明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嗡——!”
金光瞬间融入玉璧!
混乱的青光猛地一滞!一股纯净、温暖、带着无尽守护意志的灵魂力量,如同甘泉般瞬间冲刷过被玷污的玉璧!玉璧上那些扭曲的邪念如同积雪遇到烈阳,发出凄厉的嘶鸣,迅速消融!整个玉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柔和的白色光芒!
叶红衣,选择了自我牺牲!以残魂为引,净化玉璧邪念,为最终的封印争取时间!
“红衣——!!!”诸葛明跪倒在地,泪如血涌!油灯中的灯火,在金光融入玉璧的瞬间,猛地一跳,随即彻底熄灭...
“就是现在!”守墓人发出震天怒吼!他眉心剑疤处的白光炽烈到了极致,整个人如同燃烧的流星,合身撞向冰棺!他枯瘦的手掌,带着燃烧生命的光华,狠狠按在冰棺之上!
“咔嚓——!”
巨大的冰棺在守墓人这搏命一击下,轰然碎裂!
狂暴的噬魂冰魄之力与守墓人燃烧的生命之力混合着,形成一道贯通天地的幽蓝光柱,精准无比地轰向神像眉心那块被叶红衣残魂净化、正散发出纯净白光的——天机玉璧!
“吼——!!!”
玉璧之中,仿佛传来一声来自九幽深处的、充满无尽愤怒与不甘的咆哮!整个葬玉祭坛剧烈震动!无数黑色石柱崩塌碎裂!
光柱贯入玉璧!
纯净的白光与幽蓝的冰魄之力交织、融合!玉璧上的光芒瞬间变得无比璀璨!无数玄奥的古老符文从玉璧中浮现,如同锁链般瞬间蔓延至整个祭坛地面、乃至那些崩塌的黑色石柱!一个远比之前宏大、复杂、散发着神圣镇压气息的古老阵图,在废墟之上显现!
九幽封邪大阵——重启!
刺目的光芒淹没了整个祭坛区域!狂暴的能量风暴席卷一切!
在光芒彻底吞噬视线的最后一刹那,诸葛明只看到:燕无归的身影,在冰棺碎裂的瞬间,如同守护的坚冰,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光芒中心、力量爆发的白轻羽,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护住...
守墓人燃烧殆尽的身影,化作点点白光,如同尘埃般消散在启动的阵图之中,唯有那声最后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在风暴中隐约回荡:“守墓...终章...”
光芒散尽。
祭坛已成一片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玉石平台。平台中心,天机玉璧完好无损地悬浮着,散发着温润祥和的白色光晕,再无一丝邪气。玉璧表面,隐约可见一丝流转不息的金色光丝,如同永恒的守护。
平台边缘,白轻羽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眉心朱砂痣黯淡,但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沉睡。燕无归倒在她身边,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蓝色冰晶,如同冰封的战神,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慕容秋倒在稍远处,昏迷不醒,但眉心的淡蓝光晕稳定,似乎并无大碍。
萧断鸿和云飞扬被震飞到平台边缘,昏迷过去,身上残留着能量冲击的伤痕,但蚀魂印的光芒已彻底消失。
诸葛明跪在平台中心,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温润的玉璧,感受着其中那缕熟悉的、温暖的灵魂气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红衣...无归...”
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缕破晓的晨曦,艰难地穿透了黑风峪上空终年不散的阴云,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了黑暗,静静地洒落在重启的封印之地,洒落在劫后余生、伤痕累累的众人身上。
天,终于亮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