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期之蝉

“不会错的,就是他们。”

司晷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却攫住了他,仿佛这句话本身,便是一把钥匙,猝然开启了一道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的光阴流逝,竟未能磨灭那根源的清晰。

一切的起点,那点燃了如今这连串惊心动魄事件的导火索,正是十五年前,在环绕着蔚蓝母星运行的钢铁孤岛——轨道站【云宫】之上。

那时,他和最好的朋友约翰还有瓦西里,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一般,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那个实验室的核心漩涡。

不,南宫昭衡的思绪追溯得更深,更远。

或许,更准确的源头,还要再向前推移---是在王硕,克朗罗德,木原正树那几位被某种疯狂念头攫住的科学家,于实验室之中,悄然孕育出那个可怕计划的时候。

那个计划,如同在深渊中悄然滋生的菌丝,悄然蔓延,最终将他和约翰、瓦西里……这些最初的,懵懂无知的“实验体”,彻底缠绕。

云宫…..这个名字曾经承载着人类最炽热的希望与无垠的憧憬。

它是蓝星人类成功踏足太阴与荧惑之后,凝聚全球力量成立的【深空宇宙开发机构】那宏伟蓝图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块基石——深空宇宙巨舰【迅音】号的初始舱段。

一百八十次!整整一百八十次精确如钟表的升空任务,将无数希望与汗水送上苍穹,如同繁星般汇聚,只为编织一艘驶向星辰大海的方舟。它曾是挣脱重力束缚,奔向未知深空的象征,是人类集体意志在宇宙中投下的一道坚定身影。

然而,希望的星火未能点燃薪柴。

战争,那来自母星的恶兆,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烈焰在地表升腾,文明的碎片在硝烟中飞溅。曾经象征着联合与未来的【深空宇宙开发机构】顷刻间分崩离析,化为历史的尘埃。

迅音号后续的建造如同被骤然斩断的琴弦,乐章戛然而止。而先行登临宇宙,踏入这未竟方舟---云宫站的人们,在一段时间内则成了被遗忘在轨道上的囚徒。

工程师,航天员,学者…..这些曾胸怀寰宇,满心憧憬着人类统一与深空探索浪漫图景的灵魂,此刻却只能困锁于冰冷的金属回廊之中,痛苦地、徒劳地凝视着脚下那颗孕育他们的星球。

在那颗蔚蓝的球体上,战争的闪光此起彼伏,每一次无声的闪耀,都意味着又一片土地的哀嚎与生命的消逝。他们悬浮在无垠的寂静里,却清晰地感受着母星传来的每一次剧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隔着无法打破的坚冰,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一切在火焰中挣扎。

比这无力的凝视更可怕的,是紧随其后的、名为【饥荒】的冰冷镰刀。

云宫,作为【迅音】号庞大计划的一个初始舱段,其内部的生态循环系统还没完成全部建设,如同一个幼芽一般孱弱。而战争初期,所有地面势力都深陷于彼此撕咬的泥潭,没有任何一方有余力或意愿去承担起维系这座太空孤岛生命线的重任。

补给中断了,希望断绝了,于是,云宫站迎来了它最黑暗、最刻骨铭心的篇章---恐怖的【八月饥荒】。

冰冷的真空包围着这座孤岛,舱内仅存的空气似乎都凝固着绝望的气息。昔日的梦想之地,此刻成了缓慢窒息、走向凋零的囚笼。曾经在无垠宇宙中绽放的,关于探索与未来的绚烂春天,被这残酷而干旱的八月中枯萎了。

饥饿啃噬着肉体,更蚕食着精神。人们望着舷窗外浩瀚而冷漠的星海,再低头看看战火纷飞的家园,胸中那曾指引他们飞向宇宙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而彷徨的余烬,在冰冷的绝望中幽幽闪烁,映照着每一张因饥饿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当震旦终于在战火纷飞中站稳脚跟,重新伸出援手,恢复对云宫的补给时,表面的秩序似乎一点点回归。食物,水,生存的必需品重新充盈了舱室。人们脸上的菜色渐渐褪去,身体重新有了力量。

然而,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在那场漫长饥荒的寒冷与黑暗中,一些科学家胸中那本已黯淡的光芒,并非被彻底熄灭,反而如同被深埋的炭火,在绝望的灰烬下,被重新点燃,放射出一种新的光芒。

那道光芒所点燃的闪电,回荡在那天的实验室之中,回荡在南宫昭衡,约翰和瓦西里的意识之中。

“现在,雷霆天劫已然到了那个孩子头上么…..”南宫昭衡呢喃着,瞳孔深处仿佛有微型风暴在酝酿,盘旋---那是量子微管内的剧烈反应带动神经活动加剧的外在表现,一种源自意识深处的电闪雷鸣。

“我们一直知道他们是会回来的,”姜枢璇的声音带着一种紧绷的冷静,打断了南宫昭衡幽深的思绪,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上一次他们露出任何马脚,都已经是快十年前了,沉寂这么久,他们现在出现,究竟想干什么?”

“你听说过...周期之蝉么,”南宫昭衡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蛰伏的宿敌,“周期蝉,这种昆虫的幼虫孵化之后立刻钻入地下,在地下悄声无息地靠着吸食树根的汁液生存,成长,直到一个特定的时刻到来,它们才破土而出,羽化登天。但在那之前,它们可能在地下静默地蛰伏十年,甚至更久…漫长到足以让人遗忘它们的存在。”

“你是说,那个小家伙...”姜枢璇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或许吧,也可能不是,但我拒绝相信【天命】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南宫昭衡猛地摇了摇头,眼中那因回忆而生的阴霾被一种近乎锋利的坚毅驱散,“不管怎么样,任何行动都会搅动因果,留下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痕迹,一丝一缕,全都查清楚,挖出来。”

“你觉得,他们还会在坚持他们最初那个疯狂的计划么?”姜枢璇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放弃?”司晷令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们有任何放弃的可能。尤其是在他们所谓【第一次冲击】的首次行动就取得了‘成功’,催生出了【女娲】的前提下,那只会让他们更加狂热,更加坚信道路的正确。他们只会更加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不可能是约翰或者瓦西里主导做的么?”姜枢璇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不会,”司晷令的回答斩钉截铁,“他们都还在各自意识的牢笼之中挣扎。合作?或许有可能。但主导这样规模的行动?绝无可能。这不是他们的风格,也不是他们现在的…状态。”

“接下来要怎么办?”姜枢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行动上。

南宫昭衡没有片刻犹豫,指尖轻点,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瞬间投射在两人之间---正是郭熵崖。影像泛着幽蓝的微光,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先盯紧他。他是现在最清晰,也可能是最关键的线头。”

看着南宫昭衡这样,姜枢璇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走过去,抱住起身的南宫昭衡,轻声说:

“会没事的,昭衡。”

“我会阻止他们的,我要亲手为几位博士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