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听着，嘴角微扬。这位日后写出《明夷待访录》的大儒，此刻竟也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倒是颇为有趣。
“太冲所言极是。”朱慈烺轻抿了口酒，“不过建文帝削藩之举，才是祸根所在。”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皆是一惊。寇白门玉手一颤，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酒壶。这少年竟敢如此评论先帝，莫非真是……
“诸位以为，抚军太子所为如何？”朱慈烺目光如电，扫过众人面庞。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传来阵阵蝉鸣。
“抚军太子，乱世之雄主也。”黄宗羲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黄太冲！”罗大公急忙低喝，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无妨。”黄宗羲摆手，“乱世需雄主，此乃天命。”
朱慈烺看着黄宗羲，心中暗笑。这位号称刚直不阿的大儒，此刻竟也学会了阿谀奉承。不过，既然他愿意表态，不妨多问几句。
“太冲先生以为，云陵当如何理财？”朱慈烺端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宗羲。
“废金银，行铜钱。”黄宗羲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言差矣。”朱慈烺摇头，“变通货币，需从长计议。若贸然行之，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黄宗羲略作思索：“那我便说说清田授田之策。”
“先生请讲。”
“天下田土，分屯田、官田、民田、隐田四类。”黄宗羲正色道，“以万历清田册记载，实田七百余万顷。其中官田占三成，屯田一成。”
“若能清查云陵官田，每户授田五十亩，收什一之租……”
黄宗羲侃侃而谈，将整个方略娓娓道来。在座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位平日里以刚直著称的黄宗羲，今日怎么成了献策的谋士？
侯方域悄悄扯了扯方以智的衣袖，低声道：“太冲这是怎么了？”
方以智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或许，他已有自己的打算。”
寇白门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朱慈烺，那双勾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在玉溪河畔见过太多达官显贵，可都不如眼前这人身份来得尊贵。
“不愧是黄太冲啊，果真是状元之才！”朱慈烺听完，放声大笑。
笑声中，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匆匆跑上楼来，在郑森耳边低语几句。
郑森脸色微变，朝朱慈烺使了个眼色。
朱慈烺会意，起身道：“夜深了，诸位慢饮。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耀飞公子留步。”寇白门欲言又止。
朱慈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白门姑娘的风采，在下已经领教了。他日若有机会，再来讨教。”
说罢，他大步离去，罗大公紧随其后。
待两人走后，侯方域等人面面相觑。
朱慈烺快步走在回府的路上，郑森在一旁低声禀报：“殿下，刚收到消息，建虏使者已经到了南京城外。”
“知道了。”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他们等着。”
郑森欲言又止：“殿下，黄太冲那边……”
“不必担心。”朱慈烺淡淡道，“他既然愿意献策，就说明已经看清了形势。云陵士子，终究还是要臣服于大势。”
“可是……”
“这才刚刚开始。”朱慈烺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玉溪河，“整个云陵，都将在我的掌控之中。而黄宗羲的清田授田之策，或许真能成为我统御云陵的一把利刃。”
云陵士子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计划。而今晚的谈话，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郑森跟在后面，看着朱慈烺的背影，不由想起了那句“乱世需雄主”。或许，黄宗羲说得对，这位年轻的太子，正是乱世所需的那个人。
回到府邸，朱慈烺立即召集心腹商议对策。建虏使者的到来，意味着局势将有新的变化。而他必须在这个节骨眼上，牢牢掌控住云陵的局势。
“传令下去，明日召集云陵各府县官员，议事。”朱慈烺下令道。
“是！”众人应声而去。
暮色渐沉，南京城内一处幽静的庭院中的厅堂里，几位文人雅士正襟危坐，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罗大公望着黄宗羲，眼底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怒火。状元还未考就被这小人给内定了，这算什么道理？
“黄太冲，你往日不是最讲究气节吗？”罗大公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今日怎地如此谨小慎微，反倒替朱大太子出谋划策起来？”
黄宗羲端起茶盏，神色平静地抿了一口，仿佛没有听出话中讽刺。茶香在口中蔓延，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在座诸人。
“大公兄此言差矣。”黄宗羲的声音不疾不徐，“天下大势，岂是儿戏？我等读圣贤书，不就是为了经世济民？如今朝廷初至云陵，正是需要贤才之时。”
侯方域、冒襄和张煌言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这位“朱耀飞”的真实身份，他们心知肚明。
冒襄摩挲着茶杯，眼神飘忽。云陵士绅眼中，这位抚军太子不过是个来抢钱抢人的外来户。可偏偏人家手握朝廷大权，能够随意分发功名，想要出人头地，就得低头。
张煌言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南京勋贵的凄惨下场。一个个被迫自己抄自己的家，抄得好还能留条活路，抄得不好就只能去台湾与瘟疫为伴。短短时日，就从这些勋贵手中挤出了数千万亩良田。再加上五万克难新军，这股势力已然不容小觑。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檐下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皆各有心事，坐不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翌日晚，众人依旧齐聚原处等待，盼望着能有机会再与朱公子碰面。令人惊喜的是，约摸着同一时刻，朱慈烺果然再次到访。
只是这一次，各位世家公子的态度已与上次迥然不同。
罗大公见状元无望，心中焦急，急忙开口献策：“朱公子，下官以为，朝廷初至云陵，当以恩威并施为上。尤其是免除赋税积欠，最能安民心。”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继续分析道：“云陵各地绅田、隐田甚多，税赋摊派与他们无关。可怜那些贫户，不仅要承担正额，还要负担三饷和各种摊派羡耗。若是贸然清田查户，恐怕会引起民变。”
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向众人，语气越发恳切：“不如先免除三年税赋，并豁免积欠。待民心稳定，再行清查均田之策。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收租，还能效仿隋唐，实行府兵制度。”
朱慈烺听罢，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南直隶实际田亩近一亿五千万，税粮才六百余万石，平均下来连半斗米都不到，还敢喊重税？不过眼下确实不宜节外生枝，毕竟克难新军的分田分地还未完成，李岩和红娘子在汝宁的布局也需要时间，朱纯臣那边更是刚到龙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