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烧——现烤现卖——“
活人小贩的吆喝与亡灵老妪的叫卖在空中交叠。
穿西装的上班族咬着竹签走过，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领带正被骑在灯笼上的座敷童子当成秋千。
竹内靖男踩到一滩粘稠液体，低头看去，柏油路上竟浮着层半透明的味噌汤，汤里沉浮着发霉的纳豆与断裂的筷子。
“这些恶鬼吃了东西到处乱扔垃圾！”
他捏着鼻子后退，却撞上举着苹果糖奔跑的孩童亡灵。糖浆滴落的刹那，地面绽开一朵朵彼岸花。
林晃司的符纸在掌心蜷成灵蛇，他倒不是想要攻击亡灵们，主要是想用灵蛇观察亡灵世界。
灵蛇从他掌心中射出，蛇信舔过 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窗，映出两个重叠的货架。
活人看到的是打折饭团，亡灵眼中却是供奉着腐肉与蛆虫的神龛。
穿貂皮大衣的年轻小姐抓起货架最后一盒草莓大福，同一瞬间，佝偻的饿鬼正将枯爪伸向供盘里长满绿毛的牡丹饼。
“让让！借过！“
送外卖的摩托车轰鸣着穿透成群结队的灯笼鬼，那些浮空灯笼的提绳骤然绷直，在凡人视界里化作突然绷断的电线。
居酒屋二楼的艺伎推开木窗梳头，发簪坠落的瞬间，对面大楼玻璃幕墙映出她森白的头盖骨。
尚未实现艺伎梦想的少女因病去世，执念让她在每年此刻都要重演自己生前最爱的那场戏。
涩谷十字路口，巨型广告屏中的中山美穗忽然眨了眨眼。她耳垂的珍珠滚落，在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中化作百鬼夜行的信号弹。
亡灵们推着吱呀作响的屋台车从地缝涌出，章鱼烧摊的火焰窜起三丈高，活人们却只当是电视台推出的新的宣传手法，举着啤酒罐欢呼。
“江户川桑……”竹内靖男一下子毛骨悚然，“你看，那个女子是不是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那位？”
林晃司顺着他的指尖看了过去，女子后颈那儿的三枚青铜钉仍然在逆时针旋转着。
“走，过去瞧瞧。”
“别吧……”
竹内靖男拽住了他，虽然他的体内有平将门的灵魂碎片，早就是刀枪不入之身，但是那晚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痛苦印象，现在他一看到这位女子就会产生应激反应。
“这段时间亡灵们都不会主动攻击活人的，毕竟他们也想要放松一下。”
林晃司可不管竹内靖男，拉着他走到了女子的面前。
“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
女子闻声，慢慢转头过来，见到嬉皮笑脸的林晃司和躲在他身后一脸惊恐的竹内靖男。
“阴阳寮的神官……”她的声音嘶哑着，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搭讪的方式有些过于老土了吧？”
“新的一年快到了，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彼此可以和平相处，不如赏个脸？我请客。”
林晃司早就料到女子不会冒然攻击他们，所以胆子越来越大。更何况他长着一副昭和美男子的脸庞，在女鬼圈子里很受欢迎。
毕竟这些亡灵们都是生活在昭和时代的活人，审美当然要滞后许多。
“你要带上这个胆小鬼？”女子颇为嫌弃地扫了竹内一眼。
“还不快给这位小姐道歉？”林晃司狠狠拍了拍竹内的后脑勺，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那晚是我们冒犯到您了。”
女子摇了摇头，叹气道：“前面有一家专门做亡灵生意的酒吧，付款方式你应该懂吧？”
从古至今，大部分女人们都不喜欢没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所以竹内在女子的眼中，还只是个小男孩。
林晃司一边笑着一边拽着竹内靖男，一鬼两人来到了一家清吧。
亡灵们不可能每日都沉浸在生前的执念当中，到了年末，得到了阴阳寮的默许后便会像活人那样出来工作。
老板、酒保都是亡灵，其中还有几位客人是恶鬼。
不过，亡灵与死人们都和平相处，谁都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
林晃司偷偷挪用了月见宥子储备的怨灵，支付给了老板。
“今晚随便喝，我请客。”
“你倒是爽快，不过，男人都是这样，从古至今都很好面子。”女子端着鸡尾酒，语气不平不淡。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一个死去的人还有名字吗？”
女子的神色暗淡了下去，林晃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我们终究还是我们，所以即便死去，也值得拥有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你很会说话。”女子转而笑道：“我叫做千代，生前是大家族的长媳。”
林晃司没有问对方的年龄，即便是鬼魂，女人的年龄也是禁忌话题。
“叫我江户川就好。”
“是吗？”
千代若有所思地笑着，她端着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晃司，像是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然而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口的秘密。
随便聊了几句客套话，林晃司便单刀直入。
“这么问有些冒昧，”他微微欠身，“您是从什么时候被东京阴阳寮控制的？”
他用眼神指着千代后颈的青铜钉。
“知道得太多会承受一些不必要的因果，即便你是阴阳寮神官，我也不敢保证有一天你会不会因此丢掉性命。”
“可正因为我是神官，才更有必要了解一些真相。”
竹内靖男悄悄喝着酒，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记不起来了，总之，它在我的后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变成亡灵后我们便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因为死后的每一天都差不多。”
千代喝光了杯中的鸡尾酒，继续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多少年？”
“昭和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 1991年 12月末，平成三年。”
“平成……”
千代的瞳孔里泛起了绿光，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那么按照人间的时间来讲，至少在一年前我就被阴阳寮种下了青铜钉。”
林晃司一直没敢跟千代讲实话，“人形代”这种禁术会让被施术者成为不人不鬼的异类，即便执念消解，也无法进入三途川投胎。
东京阴阳寮为了控制旧鬼们，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旧鬼们早就失去了与新鬼抗衡的能力，也就更别提为阴阳寮牟利。
林晃司又为千代点了一瓶香槟，“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如告诉我您的故事吧？”
“你这个神官，是想要听笑话吧？！”千代有些生气，她怒目瞪着林晃司，“就不怕新年过了我找你算账吗？！”
“千代小姐，我和那些神官不一样。滑头鬼有没有告诉过你，是我帮助它们恢复灵力的？”
“你想要骗取我的信任吗？”
林晃司尽量安抚千代的情绪，“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为了利益出卖活人或者亡灵，至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对得起我的灵魂。”
以灵魂起誓，是一个驱魔人最郑重的表现。
“可是就算告诉了你那些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执念这种东西，是无法依赖外力消解的。最终，我们只能自己调节自己释怀放下。可是，把执念倾诉给陌生人，自己心里也会得到片刻的宁静。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喜欢在居酒屋里喝得醉醺醺地然后说个没完没了的原因之一。”
“年轻人，你真的很会说话，也很懂女人的心。”千代眉开眼笑，“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直爽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是个例外，当然，如果您不喜欢，我也可以变得沉稳。”
竹内靖男听到这话，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