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悬空道观

青城后山的悬崖像被巨斧劈过一般陡峭,云雾在崖间流淌,偶尔露出几棵倔强生长在石缝中的古松。宋海棠抓着锈迹斑斑的铁链,脚尖试探着寻找下一处落脚点。身后的沈予安寸步不离地护着她,而周小生则像只猴子似的在前面灵活攀爬。

“你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宋海棠喘着粗气问道,山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周小生头也不回:“师父说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越高离天道越近!“

沈予安冷哼一声:“我看是离疯人院越近。“

宋海棠忍不住笑出声,结果一脚踩空,碎石“哗啦啦“滚下深渊。沈予安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两人紧贴在崖壁上,心跳如雷。

“小心点。“沈予安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我可不想当鳏夫。“

宋海棠耳根一热,刚想反驳,头顶突然传来周小生的惊呼:“到了!“

抬头望去,悬崖中段竟突兀地伸出一块平台,上面矗立着一座小巧的道观,大半建筑悬空在外,仅靠几根粗壮的铁索固定在山体上。道观门楣上挂着块歪歪斜斜的匾额,上书“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只是“壶“字少了一横,看起来像“悬壹济世“。

“你师父的字...“宋海棠委婉地说。

周小生挠头:“师父说那是道门秘传的缺笔符,能辟邪。“

三人攀上平台,道观门前杂草丛生,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趴在台阶上打盹,听到动静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周小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半块烧饼放在狗鼻子前:“黄爷,通融一下?“

老狗嗅了嗅烧饼,嫌弃地别过头。

“又涨价?“周小生苦着脸,又摸出个油纸包,“最后一块酱牛肉了...“

老狗这才慢悠悠起身,踱到一边继续打盹。周小生松了口气,示意二人跟上:“黄爷是师父的守门神兽,不给买路财不让进。“

宋海棠小声问沈予安:“你觉不觉得这狗有点眼熟?“

沈予安皱眉:“像青城山脚卖酱牛肉那家的看门狗。“

周小生假装没听见,推开吱呀作响的观门。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和...酒气?正对大门的房梁上,倒挂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

“师父!“周小生恭敬行礼,“弟子带客人来了。“

老道士——应该就是玄谷子——一个翻身轻巧落地,动作灵活得不像老人。他眯着醉眼打量宋海棠,突然“咦“了一声:“你这女娃,身上背着三条人命债啊!“

宋海棠心头一震。周小生赶紧解释:“师父,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宋姑娘,她额头上...“

“四瓣血樱纹,阴阳佩宿主,体内还寄居着三条残魂。“玄谷子不耐烦地挥手,“你信里都写了八遍了!“他凑近宋海棠,酒气扑面而来,“让老夫看看...“

枯瘦的手指突然点在她额间,宋海棠还来不及反应,一股灼热感就从接触点扩散开来。额间的四瓣樱纹不受控制地显现,绽放出刺目的红光!

玄谷子迅速后退,从袖中掏出一面八卦镜对准她:“果然如此!“

镜中映出的不是宋海棠的倒影,而是三个重叠的女子形象——穿和服的绫子夫人、白衣的雅子,以及一个穿红色嫁衣的陌生女子。

“三魂寄一体,难怪山本家追着你不放。“玄谷子收起铜镜,红光立刻消失。他转向沈予安,“你小子更麻烦,胸口那东西快压不住了吧?“

沈予安脸色微变:“道长何出此言?“

玄谷子嗤笑一声,突然伸手扯开沈予安的衣襟——只见原本的四瓣樱纹已经蔓延出细小的红色纹路,像血管一样向四周扩散。

“血樱反噬。“老道神色凝重,“再这样下去,不到月圆你就会变成一棵人形樱树。“

宋海棠倒吸一口冷气:“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玄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向内室:“都进来吧,有些东西该让你们看看了。“

内室比外面更加昏暗,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镜,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用不同颜色的沙子堆砌出山川河流的微缩景观。玄谷子点燃三盏油灯,灯光在铜镜间来回折射,整个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坐。“老道指了指地上的蒲团,自己则盘腿坐在沙盘前,“周小生,去把我床头那面铜镜拿来。“

周小生应声而去。玄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在沙盘上。液体接触到沙子的瞬间,竟像活物般流动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樱花形状的图案。

“这是...“

“血樱精华。“玄谷子沉声道,“二十年前,沈世襄从绫子夫人那里得来的。“

沈予安身体前倾:“我父亲?他和绫子夫人到底...“

“旧相识。“玄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海棠一眼,“还是老相好。“

宋海棠瞪大眼睛:“什么?“

周小生这时捧着铜镜回来,闻言脚下一绊,差点把镜子摔了。玄谷子瞪了他一眼:“毛手毛脚!这可是'溯光镜',摔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他接过铜镜,用袖子擦了擦镜面。看似普通的铜镜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镜框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不清。

“这面镜子能照见过去。“玄谷子将镜面朝向宋海棠,“集中精神,想着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宋海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绫子夫人、血樱印记、三魂归一...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当她再次睁眼时,铜镜表面已经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渐渐浮现出画面——

一个穿和服的美丽女子跪坐在日式庭院中,怀中抱着个婴儿。女子眉眼如画,正是年轻时的绫子夫人!她含泪亲吻婴儿的额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根发光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婴儿的后颈。婴儿顿时啼哭起来,左肩上渐渐浮现出三瓣樱花的轮廓...

“这是...“宋海棠声音发抖。

“绫子在给你下封印。“玄谷子解释,“血樱之力太过霸道,婴儿的身体承受不住。“

画面变换。绫子夫人抱着婴儿匆匆穿过竹林,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她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洞,将婴儿交给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

“父亲!“沈予安认出了那个背影。

镜中的沈世襄接过婴儿,与绫子夫人激烈争执着什么。最终绫子夫人痛苦地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然后将血滴在婴儿额头...

“三魂分离之术。“玄谷子沉声道,“她把自己的魂魄分出一部分,封印在你体内保护你。“

宋海棠如遭雷击:“所以我体内的三条魂...“

“一条是你的本魂,一条是绫子的分魂,还有一条...“玄谷子突然住口,因为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化。

山本一郎带着大批武士闯入,绫子夫人被按倒在地。一个与山本樱极为相似的少女——应该是年轻时的山本雅子——从绫子夫人怀中抢走婴儿...

“不!“宋海棠下意识伸手想阻止,指尖却穿过了镜面。更诡异的是,镜中的婴儿突然转头,对着镜子外的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来找我...“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镜中传出,紧接着铜镜“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

“不好!“玄谷子急忙将镜子反转扣在地上,“好强的怨念!“

房间里的其他铜镜同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沈予安胸前的樱纹突然红光大盛,几条藤蔓从地板缝隙中窜出,如毒蛇般袭向玄谷子!

“沈予安!“宋海棠惊呼。

沈予安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胸口。藤蔓在距离玄谷子咽喉寸许处停下,然后缓缓缩回地板下。老道面不改色,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予安一眼:“控制不住了吧?“

沈予安额头渗出冷汗:“这是...“

“血樱之力在反噬宿主。“玄谷子从沙盘中抓起一把沙子,撒在裂开的铜镜上,“你父亲当年用禁术将血樱之力一分为二,一半封在你体内,一半给了海棠。如今两股力量想要重新融合,自然会互相吸引。“

宋海棠想起自己和沈予安之间那种莫名的联系:“所以我们的烙印会共鸣...“

“不仅如此。“玄谷子指向沈予安胸前扩散的纹路,“你体内的力量正在暴走,如果不尽快找到平衡之法...“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周小生突然插话:“师父,您之前不是说'三魂归一'才能彻底解决吗?“

“放屁!“玄谷子一巴掌拍在徒弟后脑勺上,“那是山本家的邪说!三魂归一必有一死,真正的解法是...“

他突然住口,警惕地看向窗外。老黄狗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正龇牙低吼。玄谷子脸色一变,迅速熄灭油灯:“有人来了。“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宋海棠感到沈予安的手握住了她的,掌心滚烫。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像是许多鸟儿在拍打翅膀。

“别出声。“玄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式神。“

宋海棠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她看到窗外飞过数十个纸人形状的黑影,每个都有巴掌大小,在空中盘旋搜寻。其中一个贴在窗棂上,扁平的脸部扭曲着,似乎在嗅探什么。

沈予安的手突然收紧。宋海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角的地板正缓缓隆起,一条树根般的物体蠕动着钻出地面,顶端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眼睛“!

玄谷子无声地咒骂一句,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叮叮叮“三声轻响,铜钱精准地钉在怪物的“眼睛“上。怪物痉挛着缩回地板下,但窗外的纸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齐齐转向窗户。

“走!“玄谷子一把掀开地上的暗门,“快下去!“

四人鱼贯钻入暗道。周小生走在最后,刚合上暗门就听到上面传来纸人穿透窗纸的“噗噗“声。暗道狭窄潮湿,众人只能弯腰前行。玄谷子打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盏青灯,灯光幽绿如鬼火。

“道长,“宋海棠小声问,“那些是什么?“

“山本家的探子。“玄谷子声音低沉,“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你们在这儿了。“

沈予安皱眉:“山本樱不是已经...“

“山本家不止一个樱。“玄谷子冷笑,“东瀛那边派了新的'容器'过来,估计今晚就能到青城山。“

宋海棠心头一紧:“新的容器?“

“三魂归一计划从未停止。“玄谷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转向右侧,“山本一郎死后,他的追随者仍在继续实验。“

暗道尽头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墙上挂满了各式法器。玄谷子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递给宋海棠:“打开看看。“

盒中是一块残缺的玉佩,上面刻着“阴“字——与她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

“阴阳佩的另一半。“玄谷子点头,“当年沈世襄托我保管的。两块玉佩合二为一,就能找到'镜花原'的真正入口。“

宋海棠想起幻象中那个呼唤她的小女孩:“镜花原里到底有什么?“

“血樱的本体,以及...“玄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沈予安,“你们被分离的另一半力量。“

沈予安突然按住胸口,脸色煞白。宋海棠连忙扶住他,发现他胸前的纹路又扩散了几分,皮肤下隐约有红光流动。

“没时间了。“玄谷子从墙上取下一把桃木剑递给周小生,“带你师兄妹从后山密道走,直接去镜花原。“

周小生一愣:“师兄妹?“

老道指了指宋海棠和沈予安:“他俩是你师伯沈世襄的弟子,按辈分就是你师兄师姐。“

宋海棠和沈予安面面相觑。周小生却恍然大悟:“难怪师父总说我有两个不省心的同门,原来是...“

“少废话!“玄谷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灰尘簌簌落下。玄谷子脸色一变,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塞给宋海棠:“遇到危险就烧了它!“

“道长不跟我们一起走?“宋海棠急问。

玄谷子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老道我还得给那些东瀛小鬼准备点'惊喜'呢。“他转向周小生,突然正色,“记住,到了镜花原,先找'镜',再寻'钥'。“

“镜与钥...“周小生郑重点头。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次连墙壁都出现了裂缝。玄谷子推着三人往另一条暗道走:“快走!记住,月全食前必须进入镜花原,否则...“

他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后果。宋海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玄谷子站在石室中央,白发无风自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剑身上刻满了与铜镜相同的符文。

老道对上她的目光,突然笑了:“丫头,见到绫子替我问声好。就说...玄谷子还欠她一壶梨花白。“

暗道在身后合拢,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玄谷子挥剑斩向从天而降的无数纸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