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致人而不致于人

孙桓没想到潘璋是来真的。

轻蹙眉道:

“将军莫不是担心此部人马与廖化首尾呼应,合击你部?”

“有可能。”潘璋仿佛没听出孙桓嘲意。

“廖化常年从征于关羽,调度有方。”

“说不定……其人早就料到有一场大雨,所以命令那一千别部见机绕去我身后?”

孙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好叫潘将军知晓!”

“我和马忠跟那麋威对垒了好几日,我敢保证他部只有阻敌的动作,却绝无绕后的准备!”

“况且他部就是当着马忠的面渡河的,带了多少人,多少辎重,还能瞒得过马忠的眼睛?”

潘璋闻言才稍显释然。

但并未就此罢休:

“即便不是一开始计划好的,如今身后多了一千敌军,难道是假的吗?”

“须知我军为了扼住沅、澧两条河道,都是倚河立寨,并未据险而守。”

“下次廖化再渡河来攻,身后这一千人难道不需要提防的吗?”

“而一旦有了瞻前顾后之态,以廖化能耐,岂会不加以利用?”

孙桓被对方这一连串问题怼得哑口无言。

但到底年轻气盛,昂然抱拳道:

“横竖不过一千疲敝之师!”

“我愿领本部替将军拔除身后之患!”

潘璋并未立即回应。

反而转头招来斥候,反复盘问对岸作唐城近日是否有异常增灶或减灶。

待确定只有正常兵力的减损,他才彻底释然。

孙桓不解其意。

潘璋道:

“若异常减灶,说明那日敌军回渡作唐时损失颇多,那我军后续安心固守即可。”

“若异常增灶……关羽多少兵马,岂能瞒得过你我?如此故弄玄虚,反而露怯,我即刻与你合兵渡河攻城!”

孙桓微微点头,又问:“那正常减损呢?”

“那便诚如你所言,此事是那姓麋的别部司马临时起意,跟廖化事先并未沟通。”

孙桓恍然,暗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便道:“那正该趁其立足未稳,尽早拔除!”

潘璋微微颔首,却语气一转:

“此事无须劳驾你部,让我部马忠去足矣。”

孙桓闻言顿时不忿:

“不过是区区一个别部,而且我本就为了帮将军除患,何至于连这种微末之功都要争抢啊!”

潘璋“哈”地一声失笑,道:

“叔武(孙桓字)莫急,且听我道来。”

“我年轻时浪荡无形,举债买醉,斗鸡走狗赛马无所不沾。”

“所以我虽是个粗猛之人,比不上叔武读书多,却也曾听闻‘田忌赛马’的典故。”

孙桓不愧是读书多的。

听到这已经稍稍平复下来,接话道:

“我知将军之意。”

“眼下敌军分作三部,作唐廖化兵锋最盛,兼有关平在侧,是上马。”

“汉寿赵累次之,且人困马乏,是中马。”

“临沅的三千夷兵最次、最乏,是下马。”

“所以我军当以孙、步、朱三将为上马中马,对阵其中马下马。”

“又以你我作为下马去兑掉廖化这匹上马。”

“读书人就是聪明!”潘璋大笑颔首不及。

“大局上诚如叔武所言。”

“不过大局之下,具体到作唐这里,其实也有上中下之分。”

孙桓又立即反应:

“廖化上马,关平中马,渡河的一千孤军是下马,对否?”

潘璋却摇头道:

“关平虽是悍将,但困守孤洲,于大局无碍,反而是下马。”

“倒是那一千人立于我后,像鱼骨落在喉咙里,可谓中马!”

听到这,孙桓已经彻底恍然。

潘璋之所以派马忠而不派他。

或者说,之所以让兵力更多的孙桓继续留守。

归根结底,关平才是威胁最大的那匹马。

别看他现在成了弃子。

一旦其人马脱困,那在地势开阔的陆岸上,依仗麾下精骑,便是无可置疑的上马!

孙桓作为孙氏的“宗室”子弟,当然深知平地骑兵之利。

且说,南人驾船,北人乘马。

但江东三代枭主,其实都精于骑射之道。

而其滥觞,自然是第一代的孙坚。

孙坚壮年时一度驰骋于北方,早早见识过北人骑士之利。

孙策子承父业,身边聚拢了宋谦、韩当、黄盖、太史慈等一批优秀骑兵将领。

这为日后孙权重视骑兵建设打下了基础。

不过,江东毕竟不是传统的养马地。

所以虽有父兄遗泽,终究无法如北方那样养出成建制的上万骑士。

先前为了支援吕蒙诈取江陵,从各处抽调而成的那支骑兵,已是尽力。

当然了。

区区千余骑,还是散装的,落在北人眼中未免小家子气。

但的的确确是当下江东的倾“国”之力了。

毕竟连孙权都亲自到洞庭湖边上督军了,麾下谁人敢不尽力?

而回到眼下。

因为骑兵都抽调去了江陵战场,武陵这片已无成建制的突骑。

那么理所当然,对于关平及其部。

怎么小心提防都不为过的。

所以孙桓不再争辩,领命而去。

……

“此地泥泞湿滑,行路何其难也!”

麋威站在一处斗楼上,眺望营地前方大片坑坑洼洼。

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冬日豪雨。

让廖化渡河之战功败垂成。

逼得麋威不得不兵行险着。

期间还无可避免地出现了非战斗减员。

但。

凡事都有两面性。

大雨过后,这片早就被他相中的“稳妥之地”。

因为雨水积聚,很快变得湿润泥泞起来。

麋威亲自带人去侦查了一番。

有些低洼处,积水甚至能没过马膝。

对于防守方而言,无疑是大大的利好。

更稳妥了。

而习宏随行至此,见麋威扎营稳当,终于彻底醒悟。

一时赞不绝口:

“司马此招着实高!”

“来潘璋身后立寨,他不管分兵来攻还是分兵防守,都会削弱面向澧水方向的兵力,为廖主簿创造战机。”

“而且此地远离下游河网,敌军若上岸来攻,就会失去其舟船之利。”

“这大概便是吴孙子(孙武)所谓的‘致人而不致于人’!”

麋威闻言打了个冷颤。

不是。

咱们才认识几天啊。

你怎么就给我吹上牛皮了?

还孙子兵法……明明之前不这样的啊。

便摇头道:

“潘璋是宿将,哪里会轻易‘致于人’?”

“而我不过粗通兵事,哪敢指望‘致人’?”

“不过是想到此处位置极佳,若能使得敌军分兵后顾,说不定廖主簿能寻到一丝战机!”

“须知此战,我军南下两百里不毛之地救援,而敌军以逸待劳,我军本就失了先手的。”

“所以只能反其道行之,想方设法逼迫其动起来!”

“而我不过适逢其会,借雨势掩护侥幸得手罢了!”

习宏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不禁腹诽:

你说的这些,不正是“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具体阐释吗?

这叫粗通兵事?

还适逢其会?

还侥幸得手?

习宏心道这麋司马未免谦逊过头了。

倒也不令人生厌。

便佯装附和对方,继续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