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叠】两个世界的倒影

夕阳西下，余晖将城市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金边，而后迅速被高耸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旧城区，这片被现代化浪潮遗忘在角落的区域，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之中。

凌溯如同一个幽魂，在这些迷宫般狭窄、潮湿、散发着混杂气味的巷弄中穿行。他的棒球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经过一个拐角，都会下意识地观察是否有可疑的视线或不寻常的动静。

王诩留下的坐标——34.7N，112.3E——指向的正是这片如同城市牛皮癣般的区域。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盲区，是现代都市秩序的边缘，也是各种“灰色”故事滋生的温床。对王诩而言，这里无疑是藏匿秘密的绝佳地点；对凌溯而言，这里则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不知道王诩留下的“惊喜”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国防安全第七处”布下的另一个陷阱。但王诩在被捕前那段充满了急迫与信任的加密讯息，以及他自己对真相的执着，让他无法选择退缩。

越是深入旧城区的腹地，那种自咖啡渍事件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他的、现实“失谐”的感觉就越发明显。空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粘稠一些，光线在某些角度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如同水面折射般的扭曲。一些墙壁上早已剥落的涂鸦，在他不经意的一瞥之下，仿佛活了过来，图案的线条似乎在无声地蠕动。

他甚至有几次，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听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极其遥远而怪异的“背景噪音”——那声音不像是风声，也不像是机械的轰鸣，更像无数根琴弦在以一种完全错误的频率同时振动，尖锐而混乱，足以让人心神不宁。

这些细微的“异兆”，让凌溯更加确信，王诩选择这个地点，绝非偶然。这里，或许就是一道现实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天然的薄弱边界。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搜寻和比对，他终于找到了坐标指向的确切位置。那是一座毫不起眼的、至少有七八十年历史的两层砖木结构小楼，孤零零地夹在两栋早已无人居住的危楼之间。小楼的门窗都已破败不堪，木质的门板上被人用红漆画了一个大大的“拆”字，但字迹已经褪色，显然这个“拆”字也有些年头了。

凌溯没有立刻进入。他在小楼对面的一个隐蔽角落，仔细观察了十几分钟，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埋伏或监控设备。然后，他才像一只警觉的野猫般，快速穿过狭窄的街道，闪身进入了小楼的阴影之中。

门板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楼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料的气味。他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光线极为微弱的特种手电（避免引起注意），小心翼翼地在楼内搜索。

一楼似乎曾是一家杂货铺，货架早已搬空，只剩下满地的垃圾和厚厚的灰尘。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也已腐朽大半，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王诩的“惊喜”会藏在哪里？

凌溯回忆着王诩的行事风格——狡猾、谨慎、略带神经质，还有一点……孩子气的炫耀。他不会把东西藏在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

他将一楼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包括那些看似不可能藏东西的角落，甚至敲了敲墙壁和地板，听是否有空洞的回声。一无所获。

看来，目标在二楼。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段危险的楼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楼梯的呻吟声在寂静的楼内显得格外刺耳。

二楼的结构比一楼更简单，似乎只有两个房间和一个狭窄的过道。其中一个房间的门紧闭着，门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猫头鹰的简笔画。

“夜枭”的标记！

凌溯心中一动，走上前，轻轻推了推门。门没有锁。

推开门，房间内的景象让凌溯微微有些错愕。

这个房间，与外面那破败腐朽的环境格格不入。它被打扫得异常干净，虽然陈设简单，但显然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看起来非常先进的、军用级别的加固型笔记本电脑，此刻正处于休眠状态。墙角立着一个大功率的信号屏蔽器，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房间的窗户被厚厚的黑布完全遮盖，不透一丝光线。

这显然是王诩的一个秘密据点，一个真正的“巢穴”。

凌溯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电脑上。王诩的“惊喜”，十有八九就在这里面。

他走上前，轻轻触碰了一下电脑的触摸板。屏幕应声亮起，没有密码，直接进入了桌面。桌面背景是一张极其复杂的星空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凌溯看不懂的符号和连线。

桌面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命名为——“给灯塔的临别赠礼”。

凌溯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数个经过加密的子文件，分别标注着“A级现实扰动原始影像”、“核心区域能量波动频谱分析”、“‘他们’的蛛丝马迹”、“我的猜想与最后的警告”以及一个名为“潘多拉之盒”的、被加了三重密码的压缩包。

就在凌溯准备开始尝试破解这些文件时，房间内的光线，忽然毫无征兆地、如同被人恶意调暗了数个色阶般，变得昏黄起来！

与此同时，那种他之前在巷弄中听到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噪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音量陡然增大了数倍！

凌溯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房间的墙壁，那些本应坚固的砖墙，此刻正像水波一样，剧烈地荡漾起来！墙上的裂纹如同活物般扭曲、延伸，从中渗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暗红色光芒！

天花板上的灰尘和蜘蛛网，在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变幻的、由无数破碎几何图形和混乱色彩构成的“天空”！

地板也开始变得不真实，仿佛踩在一层薄薄的、随时可能破裂的冰面上，脚下隐约可见……另一个世界的倒影！那倒影光怪陆离，充满了扭曲的建筑、燃烧的星辰、以及一些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如同神话中巨兽般的黑色剪影！

“重叠……现实重叠！”凌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个词！

他之前经历的那些现实扭曲，与眼前这如同噩梦具象化的景象相比，简直就像小孩子的涂鸦！

这里，这个被王诩选作秘密据点的地方，其“现实结构”的薄弱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或者说，王诩留下的这些东西，本身就对“现实”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扰动”！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桌面背景那张星空图上的星辰，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以一种诡异的轨迹旋转、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不断缩小的黑色漩涡！

“嗡——！”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凌溯挤压过来！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灵魂都在战栗！

他想移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噪音变成了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尖叫和哀嚎！

他看到了幻象。

他看到导师陈冲浑身是血地倒在破碎的实验室里，绝望地向他伸出手。他看到城市在高楼在如同积木般倾塌，天空被一道道巨大的黑色裂痕所取代。他看到无数形态各异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怪物”，从那些裂痕中蜂拥而出，将人间化为炼狱……

这些幻象，真实得让他几乎要窒息！

不！这不是幻象！这可能是……王诩记录下来的“A级现实扰动”的真实影像，或者……是这个正在“重叠”的现实，将某些“异界”的真实景象，强行投射到了他的意识之中！

就在凌溯的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洪流所吞噬之际，他怀中贴身存放的那个铅盒，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但极具穿透力的冰凉触感！

是那块黑色晶体！

那股冰凉的触感，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冰水，瞬间让凌溯那濒临崩溃的意识，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试图将那些侵入他意识的恐怖幻象驱逐出去！

“滚开！”

随着他这声怒吼，他体内的某种潜能，似乎被这极致的危机和黑色晶体的微弱刺激所引爆！一股难以名状的、纯粹由他自身“求生意志”和“理性思维”凝聚而成的“精神力量”，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的意识核心喷涌而出！

那股力量虽然微弱，但却异常的纯粹和坚定！

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意识的外围迅速构建起来，艰难地抵挡着那来自“重叠现实”的恐怖精神冲击！

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光芒和图案，似乎被这股突然爆发的“精神力量”所震慑，蠕动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地板下那些恐怖的倒影，也开始变得模糊和不稳定。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黑色漩涡，旋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终凝固成一个……类似眼睛的符号。那是王诩论坛的LOGO！

机会！

凌溯不敢有丝毫怠慢，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伸出颤抖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个他事先准备好的、带有物理写保护开关的大容量U盘，插入了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

他只有一个目标——在自己彻底崩溃或这个“重叠现实”将一切吞噬之前，将王诩留下的所有资料，全部复制出来！

他点下了“潘多拉之盒”那个被加了三重密码的压缩包。

密码提示框跳了出来。

凌溯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与王诩那短暂的会面，以及王诩墙上那些纷乱的资料。王诩的风格……混乱中带着某种偏执的秩序……他的密码，一定与他最核心的“执念”有关。

“真相……”凌溯喃喃自语，尝试输入了“TRUTH_IS_OUT_THERE_777”——这是王诩论坛的签名档，777是他最喜欢的幸运数字组合。

密码错误！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现实的扭曲似乎又开始加剧！

凌溯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是‘真相’……那是什么？‘他们’？‘监视’？还是……‘自由’？”

他想起了王诩在被捕前那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他们”……

凌溯忽然灵光一闪，输入了“THEY_ARE_WATCHING_000”——000，在某些黑客文化中，代表“最高权限”或“终极秘密”。

“咔！”

密码正确！压缩包开始解压！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个体积异常庞大、扩展名为“.MIND”的未知格式文件。

凌溯来不及多想，立刻开始复制所有文件到自己的U盘。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而顽强地爬行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围的现实扭曲已经达到了顶点！墙壁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滴落，天花板上那片混乱的“天空”中，开始浮现出一只……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学知识描述的、巨大而冰冷的……复眼！

那只复眼，正漠然地注视着他！

“快！快啊！”凌溯在心中狂吼。

就在那只复眼似乎要将目光完全聚焦在他身上的瞬间，复制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复制完成！”

凌萃猛地拔下U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他记忆中房门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穿过了一层……冰冷而粘稠的“薄膜”，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周围的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

墙壁还是那斑驳的墙壁，天花板还是那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地板还是那积满灰尘的地板。

只是，房间内的光线，依旧比外面昏暗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硫磺的混合气味。

而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冒着一股青烟，显然是主板被烧毁了。

凌溯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只巨大而冰冷的复眼，还在他的意识中盘旋。

刚才……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意界”的真实景象？还是……某个“醒觉意志”的……惊鸿一瞥？

他不敢肯定。

但他知道，王诩留下的这份“临别赠礼”，其价值和危险程度，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他自己，也在这场与“重叠现实”的惊险遭遇中，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改变。他能感觉到，自己对“现实”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隐约“触摸”到那些曾经只能在理论中推演的“意界”的边缘。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下。

浓稠的夜色，开始笼罩这座依旧沉浸在“稳定”幻梦中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