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镇魔古洞

焚香谷冲天的火柱与赤黄妖云,如同烙印般悬挂在南疆阴沉的天空,成为这片蛮荒之地新的、诡异的注脚。天地巨变发生于焚香谷禁地,加之其正道巨擘的地位,足以引动天下风云,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潮水,在修真界暗流涌动,猜测着那片燃烧废墟中掩藏的秘密。

而引发这一切风暴的核心,早已抽身离去。

方源一袭白衣黑发,负手行于南疆崎岖的蛮荒古道。他的步伐看似寻常,却每一步都踏在空间微不可察的节点之上,周身三尺自成一片无尘无垢的绝对领域,湿滑的泥泞、纷飞的落叶,甚至弥漫的瘴气,皆不能沾染分毫,仿佛行走于光阴罅隙之外。

九尾天狐小白行于他身侧,银发胜雪,眸若深潭寒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源自上古血脉、历经沧桑沉淀的睥睨气度。她偶尔侧目,目光掠过方源那平静得近乎虚无的侧脸,探究之中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这个神秘存在展现的力量与理念,早已超越了此界认知的极限。

六尾灵狐小六紧随母亲之后,褪去了被寒毒折磨数百年的阴郁,眉宇间虽仍有虚弱,却多了几分久违的明朗。他指尖把玩着一片汲取了地脉火煞而生的赤红毒叶,慵懒的笑意下,是对母亲归来的由衷欣喜。有母亲在侧,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过是等闲。

三尾妖狐红衣似火,走在队伍最后。她眸中警惕未消,不时回望焚香谷方向那片妖异的赤黄天空,玄火坛焚天煮海的景象犹在眼前。但每当目光触及前方六尾的背影,那份紧绷便悄然融化,化作眼底深处的一抹柔光。

“我们……当真要去那镇魔古洞?”三尾终是忍不住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她已从小白口中得知,那古洞深处囚禁着何等可怖的存在。

“怎么,三妹心怯了?”小六轻笑一声,指尖毒叶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潮湿的空气中。

三尾蹙眉,并未否认。

小白目光投向远处被浓雾笼罩的群山,声音淡然:“镇魔古洞虽为禁地,凶名赫赫,然于我等而言,非是绝域。况且……”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方源那深不可测的背影,“我也许久未‘拜访’那位‘故人’了。”

方源依旧沉默,仿佛周遭一切言语皆是尘埃拂过磐石,唯有脚下延伸的路径,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存在。

夜幕沉降,南疆密林的深处,各种凶戾的虫鸣兽吼此起彼伏,交织成原始的杀戮乐章。浓密的树冠将本就黯淡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泥泞小径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林间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与若有若无的毒瘴,法则之力在此地显得格外混乱、原始。

“这蛮荒之地,倒比焚香谷那等规矩森严的囚笼有趣几分。”小六舒展了一下筋骨,指尖微亮,一缕妖异的青碧色狐火无声燃起,驱散前方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火光照耀下,湿滑石壁上攀附的毒藤如同活物般蠕动。

“莫要轻忽。”小白语气平静,却蕴含警告,“南疆十万大山,其中蛰伏的凶物,绝非表象这般简单。其凶险,犹在焚香谷之上。”

方源脚步未停,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左前方一处被巨大蕨类植物遮蔽的阴影。

“窸窸窣窣——!”

数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毒箭,骤然撕裂蕨丛,带着浓郁的血腥与怨煞之气,拦在路前!

那是南疆特有的凶物——一种狼首人身的怪物,通体覆盖着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鳞甲,猩红的兽瞳如同浸血的宝石,獠牙外翻,滴落着腐蚀岩石的涎水。

“啧,扰人清净。”小六撇了撇嘴,掌中狐火瞬间暴涨,化作一条吞吐着碧绿毒焰的灵蛇,蓄势待发。

“莫要浪费。”小白淡然道,目光却落在方源身上,静待其反应。

方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冰冷的法则敕令,直接烙印于虚空:

“滚。”

仅此一字!

“呜嗷——!”

原本凶焰滔天的怪物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神魂,猩红兽瞳中的暴戾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周身翻腾的阴煞黑雾剧烈波动,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遇到了克星!它们甚至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低吼着夹紧尾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退入身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尾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非是力量压制,而是至高层面的绝对倾轧!此等手段,闻所未闻。

小六挑了挑眉,指尖狐火悄然熄灭,看向方源背影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跟着方兄,倒是省却不少麻烦。”

方源对此置若罔闻,脚步未曾有半分停滞,继续向着那被浓雾与凶名笼罩的群山深处行去。

次日,当薄雾稍散,一座横亘于苍茫群山之间的恐怖裂谷出现在众人面前。

裂谷深不见底,仿佛大地被太古神魔一斧劈开,两侧崖壁陡峭如刀削斧凿,怪石嶙峋如同魔神獠牙。谷底罡风呼啸,卷起阵阵灰白色的尘埃,风中隐约传来亡魂般的呜咽,更夹杂着丝丝缕缕、能消磨肉身的蚀骨阴风。崖壁之上,随处可见被风化的巨大兽骨与兵器残骸,无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惨烈杀戮。

“镇魔古洞,便在裂谷彼端。”小白遥指对面那被厚重阴云笼罩的山崖,声音凝重。她的目光穿透迷雾,落在那座如同镶嵌在崖壁上的巨大洞口——漆黑如墨,深邃无光,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入口。洞口周遭寸草不生,岩石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朽尸气与沉淀了万载的怨煞,连光线靠近都被吞噬扭曲。

方源在裂谷边缘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并未投向那幽深的洞口,而是落在了洞口前方不远处,一尊静静矗立的女子石像之上。石像历经风霜,面容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哀伤,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就在众人目光汇聚于石像的刹那——

“呼……”

镇魔古洞漆黑的洞口处,毫无预兆地凭空生出一团凝练的纯白气旋!这白气与洞中弥漫的、能冻结神魂的阴风以及翻腾的怨气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如同黑暗深渊中点亮的一盏孤灯。

白气迅速汇聚、凝形,转眼间化作一个身披残破古甲、身形高大的男子虚影!他右手持一柄锈迹斑斑却散发着惨烈煞气的巨剑,左手握着一面布满裂痕的巨大骨盾。整个身躯由纯粹的白气构成,在呼啸的阴风中飘摇不定,然而其面容、神情、乃至铠甲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阴灵!

这是眷恋尘世、被贪嗔痴三毒与无尽畏、恶、怕所困、不愿往生的强大魂魄,在特殊环境与怨念滋养下形成的存在,其本质已超越寻常鬼魅,介乎于灵体与造物之间!

“何人胆敢擅闯禁地,惊扰娘娘安眠?!”阴灵守卫的声音如同两块寒冰摩擦,空洞、冰冷,带着跨越漫长岁月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巨剑遥指方源一行。

方源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这阴灵身上,淡漠的眸中似有微澜,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虚妄的力量:

“你,拦不住。何苦执着?”

“放肆!”阴灵守卫霍然暴怒!啸声如同九幽深处炸响的灭世惊雷,瞬间撕裂了裂谷的寂静!恐怖的音波化作实质的冲击,震得方圆百丈崖壁簌簌发抖,碎石如雨落下,整个裂谷仿佛都在哀鸣!其手中那柄饱饮鲜血的巨剑,爆发出滔天血光与怨念,引动周遭阴风煞气,带着冻结神魂、斩灭生机的恐怖威能,朝着方源当头劈落!

面对这足以劈开山岳的绝杀一击,方源甚至连手指都未曾抬起。

他只是平静地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拈花般随意地向上一点。

“铛——!!!”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并非震耳欲聋,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裂谷之中!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那柄蕴含着阴灵守卫数千年怨念与煞气、足以劈开法宝的血刃,竟被方源那看似平凡无奇的两根手指,稳稳地抵在了距离他眉心三寸之遥的虚空之中!狂暴的剑煞、冻结的阴风、撕裂的法则之力,在触碰到方源指尖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由无数微粒宇宙构筑的叹息之墙,尽数消弭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阴灵守卫那由白气凝聚的巨大身躯猛然僵住!猩红的魂火在眼眶中剧烈跳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与……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罢了……罢了……”良久,阴灵守卫发出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叹息,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的哀鸣。它缓缓垂下巨剑与骨盾,那凝实的身影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它深知,眼前的存在,绝非它所能阻挡。强行动手,唯有彻底湮灭一途。

方源收回手指,目光掠过阴灵守卫,最终落在它身后那尊沉默的石像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再无留恋,一步踏出,身影已如鬼魅般没入镇魔古洞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小白紧随其后,六尾与三尾对视一眼,压下心头震撼,亦步亦趋地跟上。

镇魔古洞前,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阴冷的九幽之风,如同万古不变的哀歌,从洞窟深处永不停歇地呼啸而出。

阴灵守卫巨大的白色身躯缓缓转向洞口那尊静默的女子石像。它沉默着,缕缕精纯的白气如同眷恋的青烟,从它体内飘散而出,轻柔地、缠绵地萦绕在石像周围,仿佛在无声地倾诉。

“娘娘……”

一声低沉到近乎虚无的哽咽,带着隔世的悲凉与无尽的沧桑,更有一丝深埋于永恒时光中的无助,在死寂的裂谷中,幽幽回荡,最终消散于呜咽的阴风里。

镇魔古洞前,只余下那尊在阴风呼啸中静默伫立的女子石像,以及那仿佛从亘古传来、永不停歇的、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呼唤。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唯有那消散前的悲凉低语,如同无形的刻痕,烙印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