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之地的光没有温度。
章北海站在完全透明的舰桥上，注视着外面那个由无数莫比乌斯环组成的超级结构。每个环中都悬浮着色彩各异的“露珠“，里面封印着不同文明的图谱。三体舰队的标志在最近处闪烁，像是对“自然选择“号无声的问候。
“生命体征稳定。“东方延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身体仍呈现半透明状态，银色的纳米机械网络在体内清晰可见，如同星河流动。“但冬眠舱里的人...不太一样。“
章北海跟随她来到冬眠区。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三百名冬眠者悬浮在舱室内，身体完全透明，但每个人胸口都有一团独特的光晕：有的是跃动的火焰状，有的是旋转的星云，有的是平静的湖面。
“他们在做梦。“东方延绪轻触一个舱室表面，纳米机械在她指尖与玻璃间形成桥梁，“而且梦的内容正在实体化。“
褚岩匆匆赶来，手中数据板显示着舰外扫描结果：“那个超级圆环的直径至少有十万光年...我们怎么会被瞬间传送到这里？“
“不是传送。“章北海指向舱壁。在特定角度下，能看见无数细如发丝的银色连线，将战舰与圆环连接在一起。“我们一直在网中，只是现在才看见。“
舰内广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请执剑人前往中心环区】。声线非男非女，带着某种超越语言的韵律感。
章北海与东方延绪对视一眼。两人的婚戒在透明化后反而更加醒目，戒面上的铭文悬浮在指间，如同微型投影：“责任重于生命“与“生命赋予责任意义“交相辉映。
“我和你一起。“东方延绪的银眼闪过一丝坚决。她的纳米机械正与战舰控制系统深度融合，此刻已能感知每一处能量流动。
当他们踏出气闸门，眼前的景象让即使冷静如章北海也不禁屏息——没有走廊，没有通道，他们直接站在了超级圆环的中心虚空中。脚下是无数文明方舟组成的星河，头顶是旋转的∞符号，直径堪比银河系旋臂。
一个身影在虚空中浮现。他穿着缀满星图的白袍，面容却与章北海父亲有七分相似。
“归零者第七观察员。“他自我介绍道，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或者说，你们所称的'歌者'。“
东方延绪的纳米机械突然剧烈反应，在她手臂上拼出一段警告代码。章北海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你们收集文明，是为了什么？“
观察员微笑。他挥手展开一幅全息图：二维化的太阳系如同一幅精美卷轴，在虚空中缓缓展开。放大后能看到，每一个二维化的个体都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形态——罗辑在执剑人控制室按下按钮的瞬间，舰队国际的议员们惊恐的表情，甚至太空中凝固的飞船尾焰。
“不是毁灭，是保存。“观察员的声音带着悲悯，“热寂将至，唯有将文明编码在二维结构中，才能跨越宇宙轮回。“
章北海的目光锁定在太阳系二维图的一角。那里有一艘正在转向的恒星级战舰，轮廓与“自然选择“号完全一致，但舰体上印着不同的舷号。
“平行世界？“东方延绪敏锐地察觉到关键。
观察员点头：“每一个选择都创造新的时间线。我们收集所有可能性中的文明火种，等待新宇宙诞生时...“
他的话突然中断。整个超级圆环剧烈震动，无数“露珠“中的光芒同时暗淡了一分。章北海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有某种超越认知的存在正从更高维度注视这里。
“这么快？“观察员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撕裂提前了。“
虚空中裂开一道缝隙。章北海看到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外面的宇宙正在以超光速膨胀，星系像被扯碎的蛛网般分崩离析。而在这末日图景中，有无数类似的超级圆环正从虚无中浮现，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
“听着。“观察员的声音变得急促，“每个归零者环都保存着一种文明复兴方案。你们的是第771号方案——情感纽带威慑。“
他伸手点向两人的婚戒。戒面上的铭文突然脱离金属，悬浮在空中重组为一串数学符号——黑暗森林理论的终极解。
“当新宇宙诞生时，会需要这个。“观察员的身体开始消散，“现在，回到你们的舰上。大撕裂会摧毁这个载体，但火种将在真空中存活。“
震动越来越剧烈。东方延绪突然抓住章北海的手臂：“北海！冬眠舱里的人正在消失！“
章北海回头望去，只见“自然选择“号的轮廓变得模糊，那些胸口有光晕的冬眠者一个个化作流光，飞向旋转的∞符号中心。
“不是消失。“观察员最后的声音如同叹息，“是孵化。“
虚空彻底碎裂的一刻，章北海感到东方延绪的手与他紧紧相握。纳米机械在两人之间形成桥梁，将他们的意识短暂相连——
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整个宇宙。
虚空碎裂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章北海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拉长成无限细的丝线，穿过无数个平行宇宙的剪影。他看到自己站在“自然选择“号的舰桥上按下引力波发射按钮；看到东方延绪在另一条时间线里独自驾驶飞船冲入黑洞；甚至看到某个可能性中，程心接任执剑人后地球瞬间被三体占领的惨状。
“锚点...“
东方延绪的声音如同风中烛火。她的纳米机械在时空乱流中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勉强维系着两人的实体形态。章北海抓住她的手，发现两人的婚戒竟成了唯一的实感——戒面上的铭文发出刺目的金光，在混沌中划出一道稳定的轨迹。
“跟着光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沿着金光前行，最终撞进一团柔软的银色物质中。当视野重新清晰时，发现自己跪在“自然选择“号的舰桥上，但整艘战舰已经彻底改变——舱壁流动着液态金属的光泽，控制台由半透明的晶体构成，而舷窗外...
窗外没有星空，只有一片乳白色的混沌。
“大撕裂后的量子真空。“东方延绪挣扎着站起来，她的左眼完全变成了璀璨的银白色，纳米机械纹路覆盖了半边脸庞，“我们...成了唯一幸存者？“
舰内扫描系统自动激活。全息投影显示出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战舰此刻悬浮在一个比原子还小的奇点内，外壳被压缩到极限却又被某种力量维持着结构完整。而在这个微观宇宙之外，是彻底死寂的宏观宇宙残骸。
“不。“章北海触碰控制台，晶体表面泛起涟漪，“我们被封装了。就像...“
“像二维化的太阳系。“东方延绪突然指向生命监测屏。原本显示三百名冬眠者的界面，现在变成了无数闪烁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标注着复杂的量子态编码，“他们没消失...是被转录成了信息态！“
控制台突然亮起红光。一段来自归零者最后时刻的信息开始播放：
【文明771号方案启动】
【情感纽带确认：强度91.7%】
【授权执行真空跃迁协议】
舰体剧烈震动。舷窗外的乳白色混沌突然出现一道裂缝，露出后面令人目眩的景象——无数个类似的微型宇宙如同泡沫般漂浮在虚空中，每个泡沫里都闪烁着不同的文明火光。
“这才是真正的黑暗森林...“章北海喃喃道。那些互相隔绝的微型宇宙之间，确实遵循着猜疑链与技术爆炸的法则。
东方延绪的纳米机械突然全部亮起。她痛苦地捂住左眼，银光从指缝间迸射：“他们在给我传输数据...归零者的真实目的是...天啊！“
她踉跄着后退，撞进章北海怀中。纳米机械在她皮肤上拼出一幅骇人的图像：所有微型宇宙正在被某种超越维度的存在“收割“，就像农夫采摘成熟的果实。
“我们不是火种。“章北海的声音冷得像绝对零度，“是实验品。“
战舰在这时自动转向。透过舷窗，他们看到了那个“农夫“——一个由纯粹数学结构构成的巨大存在，它的“手指“穿过维度屏障，正从最近的微型宇宙中提取某种发光物质。
东方延绪突然挣开章北海的怀抱。她的银眼直视那个存在，纳米机械在全舰表面拼出一组方程——正是婚戒重组出的黑暗森林解。
“看这个！“她近乎尖叫，“这就是你们缺少的变量！“
数学存在停顿了一瞬。这个微小的迟疑让章北海瞬间明白了战略——归零者确实在利用文明做实验，但它们也在寻找某种终极答案。
他冲到控制台前，将手掌按在晶体表面。令人惊讶的是，台面像水一样接纳了他的手臂，纳米机械顺着血管逆流而上，在他的视网膜上投射出操作界面。
“情感纽带...“章北海快速输入参数，“这就是它们没有的变量。“
东方延绪站在舷窗前，银眼与数学存在对视。她的纳米机械开始自发重组战舰外壳，将整艘“自然选择“号变成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符号。
“它们要的是这个。“她回头看向章北海，银光在脸上流淌成泪痕，“爱与责任相互转化的数学表述。“
数学存在的“手指“突然转向他们。在接触前的瞬间，章北海扑向东方延绪，两人的婚戒相撞——
金光炸裂。
当光芒散去时，数学存在已经消失。舷窗外，无数微型宇宙开始互相融合，就像水银珠在桌面上滚动合并。“自然选择“号静静漂浮在这个正在重组的超宇宙中，舰体上∞符号的光芒渐渐暗淡。
东方延绪瘫倒在章北海怀里，银眼恢复了部分人类瞳色：“我们...改变了规则？“
“不。“章北海轻抚她脸上的纳米纹路，“我们补完了它。“
生命监测屏突然发出悦耳的提示音。那些代表冬眠者的光点开始重新组合，在舰舱中央投射出三百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第一个凝实的是褚岩，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半透明手掌：“我梦见了...一个花园？“
舷窗外，新宇宙的第一缕光穿透混沌。那光芒中隐约可见两个相互缠绕的环状影子，如同创世的签名。
章北海与东方延绪十指相扣，看着戒面上的铭文在新光中闪耀——
“责任重于生命“
“生命赋予责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