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奉行,山东兖州人,崇祯八年中举,先出任县丞,后因功绩出众出任阳谷知县,此后连续历任沛县知县、清阳知县,弘光皇帝继位后因功擢为户部郎中。
只两个月,因得罪上官,被发配潞王府任右长史一职,时至今日。
“卑职王府右长史郭奉行参见世子殿下。”
世子府中堂内,朱由梓身着一身宽袖深青色直裰,绣祥云纹,头戴网巾,左手拿着《练兵实纪》,右手端着凉茶时不时往嘴边送去,端坐在主位之上,王思明在旁侍立。
不得不说,随着穿越而来的时间越长,朱由梓就越加享受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且心安理得。
朱由梓放下书卷,只见一名略带风霜,举止间严格遵循礼制的中年人微微拱手,站立在自己面前。
站起身,朱由梓左手示意请坐左首位,“贸然请长史过府,我之罪也,请坐,小思子,看茶。”
郭奉行无悲无喜,“谢殿下。”
双方坐定,朱由梓向左边微微前倾,看向郭奉行道:“长史可知我请您过府的原因。”
“听王府典簿提了一嘴。”
“不知长史如何看?”
“既是殿下吩咐,卑职自然奉命行事,为殿下将夏完淳带入王府。”
“长史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郭奉行抬头看向朱由梓,眼睛中带着一丝深意,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眼睛微垂,避开对方视线,平缓的说道:
“召完淳,联允彝,通子龙,以潞王之令,振奋松江府民心,抗击清兵,引以为杭州外援。”
这次轮到朱由梓吃惊了,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人竟然将他的全部小心思都看得透透的。
不由得有些紧张,且带有逼迫眼神问道:“那长史以为如何?”
中堂内一时间气氛紧张,郭奉行眼神低垂,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嘴角蠕动,终于吐出一个字,让朱由梓大喜。
“可。”
朱由梓起身朝着对方深深一拜,“由梓之事,便拜托长史了。”
“小思子。”
“世子爷。”
“取千两金来,给长史助行。”
然后朱由梓突然上前两步,抓住郭奉行回礼后没来及收回来的手,眼含期待道:“伴读之事不急,但松江之事不可轻弃,我在这里代表父王、王府、杭州百姓多谢长史。”
郭奉行僵硬的脸微微有所动容,但很快就消散开,挣脱开朱由梓的手,回拜拱手道:“诺。”
......
从杭州出发,沿着运河北上,经崇德抵达嘉兴,再转入黄浦江,经嘉善抵达松江府。
不过四天的功夫,扮着行商的郭奉行便抵达松江府治,华亭县。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初一日。
清军在苏州击败操江提督刘孔炤及其手下数千残兵,占领苏州城,刘孔炤夺船而出,败入太湖,与总兵黄蜚合流。
消息传到松江府,华亭县令张大年心生畏惧,早早便写好降表,派亲信抵往南京,投靠清朝。
等到郭奉行抵达松江之日,松江府城内清兵已然入驻,城头变换大王旗,大明的日月同辉旗被清朝的黄龙旗所替代,守城的官兵也更换上了清兵的发饰,一条细细的金钱鼠尾辫搭在脑后,宛如一条猪尾巴。
郭奉行隐蔽的站在城外的一棵老树旁边,扮着歇脚的行商,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时看到那一条条丑陋的金钱鼠尾辫,眼中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剃头,不剃头。”
突然,一阵喧嚣从城门处传来,只见几个衙役快速将一名想要冲出城门的书生按倒在地,守门的兵卒也在一旁配合。
出入城的百姓见状纷纷犹如躲避蛇蝎一般远远离开。
眨眼间城门口便沦为一片空地,百姓们在距离衙役们十几步远的距离观望。
被抓住的书生奋力的在地上反抗,直到将自己弄得满身污秽,发髻散乱,也没有逃脱衙役与兵卒的魔掌。
“大清皇父摄政王谕令,凡大清王朝境内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傥有不从,以军法论处。”
一名面露猥琐的衙役头子手中拿着一把剃刀,站在书生面前大声宣告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圣人之言也,让我剃头做胡人,绝无可能。”
衙役头子面露不屑道:“你读书读傻了吧,圣人?圣人有几多兵?如今大清天兵天下无敌,伪明百万军兵都无之奈何,你不过一介书生,又待如何,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
书生泪流满面,虽然身体已经畏惧得发抖了,但嘴上仍旧不屈道:“孟子曰: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让我剃头,绝无可能,死亦不可能。”
言罢,语气又略微变缓,似带有哀求道:“这位差人,我乃瑗公门下弟子,可否看在瑗公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此后必有重谢。”
听到瑗公的名字,带头的衙役明显有些犹豫,但旁边的手下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立即面露狠色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公子,要怪,就怪你家老爷子看不清形势,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以至于遭此灾祸,得罪了。”
“来啊,给我将他按住咯,这次说什么都由不得你了。”
说罢,衙役头子强行将书生的青巾扯下,露出一头散乱的乌黑秀发,接着按着他的头,拿剃刀沿着对方的头皮刮下,发丝飘落,露出下面青色的发茬。
衙役头子的动作很快,仿佛这不是他剃的第一个头,不过眨眼的功夫,书生便前面被剃光,后面只留下一小撮细发孤零零的飘在脑后。
等到衙役们起身,书生好似一个被强暴的妇女,眼神空洞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隔着很远的行人此时看向书生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敬佩,变为厌恶。
“我们走。”
然而衙役们还没回走两步,就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阵惊呼,“投河哩,那书生投河哩。”
衙役们猛地回头看去,之前被剃头的书生已然投水自尽,独留河面上的一圈圈波纹。
衙役头子明显略微一愣,然后看向周围畏惧的看向自己的百姓,厉声环视道:
“县太爷说了,三日,三日之后城内军民凡是有不剃头者,尽诛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说完,转身带人离去。
等到衙役们离去,周围的路人才面露愤恨,或面露绝望。
适才热闹的城门处百姓,此时好似突然被猛地加上了什么沉重的枷锁,暮气沉沉。
郭奉行躲在远处目睹了发生的一切,通红的眼睛好似走火入魔,直勾勾的盯着城头飘扬的黄龙旗,咬牙切齿的喃喃道:
“灭虏,灭虏,此乃亡国灭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