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天还未亮就提前赶到了潞王宫。
因为今日召开的是小朝会,而不是昨日那种大朝会,所以黄道周不必在宫门前吹风,等到钟声响起再集合入宫,他直接在内侍的引导下来到了德寿殿偏殿等候。
虽然德寿殿偏殿采光不错,但毕竟古代没有电灯,在烛火的摇曳下依旧显得些许暗沉。
黄道周在等待中不由得产生一些焦急。
他虽然是东林党人,但自从国破家亡以后,他的思想已经有所改观。
曾经的他一直认为国家之事,坏就坏在那些阉党、贪官污吏手中,于是不惜性命,抨击当权的大臣,自引为清流,以辞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与刘宗周相善。
但如今,经过很多事情后他变了,他不再独守门户之私,现在的他认为,只要是能够为了大明好的,他便可以勉强与之同朝为官,只为了拯救风雨漂泊中的大明。
因此,今日,他就带着自己的治国韬略而来,希望这个新任监国是个有眼光的吧。
他实在不敢相信,若监国潞王依旧与弘光皇帝一样只知道享乐,这大明还能够存续下去吗?
“黄先生,监国有请。”
黄道周看过去,他知道这是监国身边的近宦,程承奉。
“马辅他们来了吗?”
“并无,监国得知黄先生先至,故而先请。”
黄道周闻之眼睛中闪出一丝希望,“还请公公带路。”
跟着程怀英,黄道周很快就来到了德寿殿中,监国殿下坐在王位上,一个圆脸大耳的少年站在监国身后笑盈盈看着自己,明显带着善意。
他知道那个少年是谁,那是监国的独子,朱由梓。
“监国真是宠爱他啊,就连治国也都让他寸步不离。”
黄道周心中如是想到,身体上却并没有丝毫的动容,一板一眼的行完了臣礼。
“给黄先生看坐,上茶。”
“黄先生,请坐。”
黄道周看着亲自从墙边搬了个椅子过来的少年,心中一动,微微躬身道:“不敢当世子殿下如此大礼。”
朱由梓带着尊重的神情说道:“先生为国家操劳一生,小子如何礼遇都不为过,请坐。”
黄道周无奈,又拱手一礼,颤颤巍巍的坐下,毕竟是六十岁的人。
“孤素闻先生大名,今日不知何以教我者?”
黄道周听到监国殿下如此问,知道要进入正题了,身体微微一挺,坐在椅子上拱手回道:“用贤才,收人心,破故套,行王道,为今日要务。”
朱常淓闻之与朱由梓对视一言,辄而又问道:“何解?”
黄道周说:“事有思量不得者,如苍素迥不相入。如今日在两浙,要用两浙人望所归,刘宗周,江东老成,殿下如何坚不召用?”
朱由梓暗地里拽了拽朱常淓的衣袖,示意他依计行事,朱常淓咳了咳又问道:“民间有言,家和万事兴,朝廷之事亦如此,和气致祥。”
“马辅今手握重兵,刘宗周素与之恶,马辅若闻之,恐刘家来又分别门户,如何不与之商量?”
黄道周听到朱常淓此话,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悲情,以为朱常淓仍旧持守门户之私,害怕开罪马士英,愤然道:“便只为门户两字,破我郎朗乾坤,天下大事坏就坏在如此,今殿下奈何又听其邪说,难道大明真要亡乎?”
朱常淓见老先生涕泪而下,不由得感到尴尬,朱由梓这时候突然说道:“听闻先生与刘宗周、钱谦益等东林巨擘相善,多次为之奔走,俨然一副党人做派,今日何以驳斥门户之说?”
黄道周闻言突然抬起头来,疑惑却坚定道:“世子何有此说,周自幼家贫,师从节寰公,虽与刘宗周、钱谦益等相善,却只是出于对他们清廉,刚直的欣赏,从未加入东林-复社。”
说完黄道周才意识到,因为以往自己多次出于义愤替东林党人士说话,使得世人以及将自己归于东林-复社一排,难怪每次自己做什么事情,阻力都会如此之大。
想到这里,黄道周感到一阵悲愤,世道如此,就连君王都深受党争荼毒,重门户而轻国事,国家不亡才怪。
朱由梓见到黄道周情绪又再一次低落,连忙拉了拉老父亲,朱常淓又轻咳一声哈哈笑道:“先生勿恼,孤适才相戏尔,本以为先生出身东林,害怕先生固守门户之见,怀孤大事,故而出言相试。”
“如今已然知道先生乃国家忠良,一心为国,孤之幸甚,国之幸甚,孤预以国事托之,君臣同心同德,共恢大业,望先生勿要推辞。”
黄道周听完,就知道朱常淓的意思,这是想要他入阁办事啊。
不过这不就是他现在希望的吗?
没有权利,他拿什么来救国救民,当即他也不再扭捏,起身行礼道:“君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臣焉能不以全身心任之,国难当头,臣愿意。”
朱常淓见黄道周并没有假把意思的又退又让,心中对对方的评价又是高了许多。
“朝会即将开始,先生且先往偏殿等候,余事有孤。”
“谢殿下,微臣告退。”
等到黄道周离开大殿,朱常淓问向朱由梓道:“黄道周如何?”
朱由梓低着头磨蹭着下巴仔细思考片刻后回道:“孩儿认为,黄先生不党不群,且与清流派相善,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可重用。”
朱常淓闻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爷,各位大臣都到齐了。”随着程怀英入殿通报,朱常淓宣布开殿议事。
这边黄道周才从大殿侧门转入侧殿门口,就见到何纶翘着屁股,鬼鬼祟祟的爬在偏殿门口侧耳偷听里面。
小心走过去拍打了他一下,险些将何纶的魂都吓飞了。
“蟠雪,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何纶连忙将黄道周拉到一旁,看了看旁边没人才小声道:“石斋公,我适才见马辅与阮、朱诸人在偏殿似议监国之事,秉着御史职责,故而探听。”
“谁想听到他们推潞王为监国根本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为了试探北方动静。一旦北方有放归当今的意思,他们将毫不犹豫的抛弃潞王,而迎当今。”
“若北方坚决不放当今,他们准备放弃杭州,将行在迁往绍兴府。”
说完这话,何纶担心的看向脸色平静的黄道周,不放心道:“我虽然探听如此,但监国不一定信,先生千万别将此话传出,以免惹得监国不喜,而且现如今先生还未恢复官职,别被马辅针对致使复职无望,损坏大事。”
黄道周依旧平静,“蟠雪且放心,老朽也不是那饶舌小人,此中轻重如何,自有思量。”
“那就好。”
“吉时已到,诸公入殿!”
随着程怀英、李辰吉两人的唱声传出,黄道周收拾好心情,随从何纶来到大殿门口处,马士英等人早已站在此处。
见到黄道周来到,除袁宏勋、张秉贞等少数人外,其余人都当没有看到,马士英、朱大典甚至还朝着他冷哼一声,显然还记着昨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