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重唤鼋

百里骜的小艇划破海水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蜃楼号的阴影之外。

甲板上只剩下陶九川和公孙廉二人。

而陶九川心中并无点鱼疫结束的轻松，反倒变得愈加沉重。

百里骜临别时那句饱含深意的“谨慎为上”，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

看着身旁公孙廉因即将见到妹妹的欣喜神情，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未曾服下的朱红丹丸。

冰凉的丹丸隔着布料传来异样的触感。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混乱的甲板，投向船楼最高处的观星台大门。

徐福的承诺、提前的仪式、童男女的集中、还有这枚来历可疑的丹药……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亡海深处翻涌的暗流，表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潜藏着令人窒息的未知。

明早阿玉的到来，究竟是久别重逢的慰藉，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开端？

一夜无话。

陶九川躺在狭窄的舱室中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难以安眠。

直到天色微明，他才勉强合眼片刻。

“延舟！延舟！快起来！”

没想到天刚蒙蒙亮，舱门就被公孙廉兴冲冲地敲响。

带着困惑，他一把推开舱门，发现公孙廉正背着硬弓满脸兴奋道：

“快！延舟！我们再去打些海鸟！先生不是说上次的数量还不够么？仪式又提前了，得赶紧补上！”

“好…那你等我一下。”

陶九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没有多问，转身披上衣服随他走了出去。

他知道公孙廉是想用忙碌冲淡等待妹妹的焦灼，同时也确实需要补充仪式所需的祭品。

很快，两人带着几名士兵，划动小艇在死寂的海面上搜寻起来。

这片亡海很少能遇到活动的海鸟，捕捉起来格外费力。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太阳已升至中天，他们才总算打到了几只羽毛黯淡、眼神呆滞的海鸟。

公孙廉提着沉重的鸟笼刚喘口气，正准备招呼陶九川休息片刻时，就见一名部下驾着小艇飞速驶来。

“都尉！都尉！”

士兵满脸喜色，隔着老远就喊：“来了！送阿玉姑娘的小船过来了！就在蜃楼号那边！”

“什么？！”

公孙廉闻言浑身一震，手中鸟笼差点脱手！

他猛地将笼子塞给旁边的士兵，甚至都来不及招呼陶九川，一个箭步就跳上来接应的小艇，连声催促：“快！快划回去！”

望着公孙廉着急的背影，陶九川和船上士兵对视一眼无奈笑笑，只得收好鸟笼紧随其后。

片刻后，当他们的小艇靠近蜃楼号时，只见一艘造型奇特的狭长小舟，正无声无息地贴在庞大的船体旁。

这只小舟通体漆黑，船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船头上还挂着一盏散发着惨白幽光的古怪灯笼。

看这外观，估计就是先前公孙廉所提到的“育灵舟”了。

在育灵舟上，有两名面无表情的白袍方士负责掌舵，船尾则安静地坐着十余名身着素白祭服的少男少女。

他们个个低眉垂首保持着沉默，显然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晓。

几人低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神色木然的阿玉。

“阿玉！”

公孙廉站在蜃楼船舷边，激动地朝下挥手大喊。

随着这声呼唤，船上的阿玉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她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

而当她看到船舷上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时，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一丝光彩，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

“公孙都尉。”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守在舷梯口的方士枯骨不知何时出现，他面无表情地横跨一步，恰好挡住了公孙廉兄妹的视线。

“仪式在即，童男女需即刻前往净身之所准备引灵，此刻，还不是你们兄妹相见之时。”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你！”

此言一出，公孙廉脸上的激动立马化为怒意。

但想到徐福昨日的承诺和近在咫尺的妹妹。

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头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

“好…好！我等着！你们最好说话算话！”

他不再看枯骨，只是伸长脖子，努力想再看一眼妹妹的身影。

没一会，育灵舟随即靠岸，阿玉和其他童男女登上了蜃楼。

这些孩童被早有接应的枯骨引领着，很快便消失在通往船楼内部的通道里。

公孙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目光还追随着妹妹消失的方向。

直到陶九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过神，一把抓起了部下手中的鸟笼。

“走吧延舟！咱们先把这鸟给送去！”

“好。”

陶九川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向船楼顶层的观星台。

蜃楼号顶层，观星台。

此时的观星台与往日的宁静景象截然不同，不仅门户大开着，里面还人影幢幢。

在草药与香烛的混合气味下，众多方士进进出出。

他们有的在搬运刻满符文的玉盘瓷片，有的在绘制着复杂的法阵，有的则在调试一些青铜器物。

为了这场提前到来的最终仪典，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身为领袖的徐福，正站在观星台中央指挥着全局。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深衣，但神情专注，周身散发着一种严肃的气场。

“君房先生。”二人提着鸟笼走进来。

听到声音后，徐福微微侧过身，目光扫过鸟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是公孙都尉和陶太史啊，辛苦了。”

“没事先生，举手之劳罢了。”

公孙廉挠挠头，向前几步将鸟笼递了过去。

“先生，您看这些海鸟够了吗？”

徐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韩终立刻上前接过鸟笼。

他打开笼子，仔细清点了一下笼中萎靡的海鸟，又伸出手比划着什么，片刻后才点点头道：

“回禀先生，加上之前捕获的，数量已足。”

“好。”徐福满意地点点头，“有劳公孙都尉费心了。”

“先生这说得哪里话，应该的。”

闻此言，公孙廉连忙摆手。

他站在原地犹豫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恳切地问道：

“先生，等仪式之后，您能答应我，让阿玉…陪我一段时间吗？”

看着公孙廉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期盼，徐福微微一笑，语气肯定道：

“自然，待仪典功成，引灵事毕，令妹自当由你接回，徐某言出必践。”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公孙廉顿时大喜，连声道谢，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而陶九川呆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徐福的神情和周围忙碌的景象。

眼见徐福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他心中那丝不安更加强烈。

他注意到韩终在清点海鸟时的特殊眼神，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悄然流逝。

外面，亡海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浓重的暮色浸染了天空和海面，将巨大的蜃楼号吞没。

“先生，可以了。”

就在这暮色四合，一切都准备就绪之时，韩终将那枚仪式专用的青铜龟盘双手奉上。

“好。”

徐福点点头接过龟盘，随即目光深邃地转过身面向二人。

他伸出手，对二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二位，时辰将至，今夜，便随我一同，见证这三重唤鼋之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