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深雾隐,棋局落子
- 废物三公子,身后站着满宗老祖
- 冰融心不化
- 6270字
- 2025-06-04 23:18:06
炎煌城巨大的阴影,如同凝固的火焰山峦,沉沉压向官道上的人流。
沈天慈撑着东吴伞,伞面流转着内敛的暗青光泽,将午后灼热的阳光和飞扬的尘土无声排开。他混在喧嚣的车马人流中,月白的锦袍在粗布麻衣间依旧显眼,清冷的气质却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周遭的拥挤喧嚷自动在他身周半尺外平息。
巨大的暗红城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门洞深邃,光线被高耸的城墙切割,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空气在这里变得浑浊滞涩,混杂着汗味、牲口粪便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铁锈般的、仿佛来自城墙本身的血腥燥热。守门的兵卒盔甲鲜亮,眼神却带着长年盘剥的油滑和麻木,审视着每一个进城的行人。
沈天慈随着人流,如滴水入海,无声无息地融入这座庞大城池的脉动。他没有受到任何盘问,那把看似寻常的暗青色长柄伞,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平凡”特质,让最精明的兵卒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它的存在。
城内的喧嚣骤然放大十倍!宽阔的主街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被无数车辙和脚步磨得光滑如镜。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幌子招展,人声鼎沸。绸缎庄、酒楼、铁匠铺、药堂、杂货摊…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孩童的哭闹声,汇聚成一股滚烫的、充满生机的洪流,冲击着耳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药材的苦味、牲口的膻味、脂粉的甜腻,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巨大城市特有的浑浊气息。
沈天慈撑着伞,在汹涌的人潮中逆流穿行。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精准地找到人群的缝隙,如同游鱼般滑过,衣角不沾片尘。东吴伞稳稳悬在头顶,伞骨深处的星芒在城内的喧嚣光影下,流转得更加静谧内敛,仿佛在无声地过滤着这红尘浊气。
他并未驻足于任何繁华店铺,也未理会那些热情招揽的伙计。目光平静地扫过喧闹的街市、巍峨的府邸、高耸的佛塔,最终,落向城西的方向。
那里,是炎煌城相对清冷的区域。建筑不再那么拥挤高耸,街道也狭窄了几分,青石板路面上布满了岁月的裂痕和湿滑的苔藓。空气里少了脂粉和食物的甜腻,多了几分陈旧木料和潮湿纸张的气息。一些不起眼的书肆、古玩店、字画铺子散落在街道两旁,门庭冷落。
沈天慈的脚步,最终停在一条名为“墨云巷”的巷口。
巷子极深,曲折幽暗,仅容两三人并行。两侧是高耸的青砖墙,墙皮斑驳剥落,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巷子里光线晦暗,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墨汁混合着朽木和尘土的阴凉气味。巷口没有招牌,只有一块半人高的、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青石碑,依稀能辨出“墨云”二字。
巷内寂静无声,与几步之遥主街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只有几片枯叶被穿巷而过的阴风吹动,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沈天慈收了伞。东吴伞合拢,伞骨星芒尽数隐没,被他随意地提在手中。他抬步,迈入墨云巷的阴影里。
巷子比外面看到的更幽深曲折。光线几乎被两侧高墙吞噬,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天空投下微弱的天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清晰得有些瘆人。两侧墙壁冰冷潮湿,渗着水汽。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岔口,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虬枝盘结,几乎将岔口完全遮蔽,投下浓重的阴影。
就在这株老槐树虬结扭曲的树干后,极其隐蔽地嵌着一扇窄小的木门。木门老旧得看不出颜色,门板上的木纹深刻龟裂,门环是两个早已锈蚀发黑的铜环,上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门楣之上,没有匾额,只有一块同样被岁月侵蚀、几乎与门板融为一体的木牌,上面用极其古拙、仿佛以刀刻斧凿留下的四个字:
**云深不知处。**
字迹被厚厚的灰尘和苔痕覆盖,若非沈天慈目光沉静地扫过,几乎难以辨认。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锈蚀的铜环,而是屈起指节,以一种特定的、轻重缓急分明的节奏,在老旧的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深巷中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门内毫无动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或者早已废弃多年。
沈天慈面色平静,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目光落在门板上那些深刻的裂纹上,仿佛在阅读着某种无声的密码。
约莫过了十息。
“吱呀——”
一声极其干涩、仿佛锈死了千百年的门轴转动声,艰涩地响起。窄小的木门,向内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霉味和奇异墨香的陈旧气息,混杂着阴冷的风,从门缝里扑面而出。门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
沈天慈没有丝毫犹豫,提着东吴伞,侧身迈入了那狭窄的门缝。
身后的木门,无声无息地、缓慢地重新合拢,隔绝了巷子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
***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狭窄空间,反而豁然开朗。
门后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堂,光线却异常昏暗。光源来自大堂四壁高处开凿的、形状不规则的小窗,以及大堂中央悬挂的几盏样式古旧的青铜油灯。灯焰细小昏黄,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周围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深邃。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独特的、浓得化不开的陈年墨香,混杂着旧书、檀木、灰尘,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时光的沉寂气息。
大堂的布置极为奇特。没有柜台,没有货架。只有一张张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桌子散乱地摆放着。有的桌子是整块的阴沉木,布满天然的鬼脸纹;有的是温润的白玉,却蒙着厚厚的灰尘;还有的干脆就是粗糙的石板。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些东西。
有的是一盘残局,黑白棋子散落在古老的榧木棋盘上,落满灰尘,却透着一股未尽的杀伐之气。
有的是一卷摊开的、材质非皮非帛的古老卷轴,上面的文字扭曲如蝌蚪,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有的是一尊造型奇诡的青铜小鼎,鼎身布满绿锈,鼎内盛着半凝固的、暗红色的不知名液体。
有的则只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或者一截枯枝,看似毫无价值,却隐隐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这里不像店铺,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堆满了杂乱古物的巨大仓库。
大堂深处,最幽暗的角落,一张巨大的、通体由墨玉雕琢而成的柜台后,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极其宽大、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袍子,整个人几乎缩在墨玉柜台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须发皆白,稀疏而凌乱,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如同干裂的树皮,几乎遮住了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毫无生气,如同两潭死水。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搭在冰冷的墨玉柜台上,指甲又长又黄。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早已风干的木乃伊,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沈天慈的目光扫过大堂内那些奇异的物件,最后落在那墨玉柜台后的老者身上。他的眼神平静依旧,没有因环境的诡异而有丝毫波动。他提着东吴伞,步履无声地穿过散乱的桌案,走向大堂深处。
就在他距离墨玉柜台还有七八步远时,他的脚步,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停在了一张靠边的石桌前。
石桌粗糙冰冷,桌面落满灰尘。上面没有摆放任何器物,只有一张摊开的、同样落满灰尘的棋枰。棋枰是普通的榉木所制,线条古朴。枰上并非残局,而是摆着一副完整的、刚刚开始不久的棋局。
黑子先行,落于天元。白子紧随其后,点在三三。寥寥数子,看似寻常开局,却隐隐透出一股无形的张力,仿佛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更奇特的是,那些棋子并非普通的云子或玉石,而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与白色金属,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沈天慈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被那寥寥数子吸引。他伸出空着的左手,食指指尖悬停在一枚黑子之上——那枚落在天元的黑子。指尖距离冰冷的金属棋子尚有寸许,并未真正触碰。
就在他指尖悬停的刹那!
“嗡——”
东吴伞的伞柄内部,极其细微地、几不可闻地震动了一下!并非来自伞骨星芒的警示,而是源自伞柄深处那万年阴沉木核心的、一种仿佛沉睡的脉搏被轻微触动的悸动!
几乎同一瞬间!
“呃…嗬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喉咙被砂纸磨过、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痛苦呻吟,猛地从大堂另一侧、一个堆满腐朽竹简的黑暗角落里爆发出来!
伴随着这声痛苦呻吟的,是一股骤然弥漫开的、阴冷刺骨的杀意!
一道身影如同被惊动的毒蛇,从那堆腐朽竹简的阴影中暴起!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青色残影!
那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面容原本应算儒雅,此刻却因极致的痛苦和怨毒而扭曲狰狞!他一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间不断有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渗出,将青衫染红了一大片!另一只手却紧握着一支通体漆黑、形制古朴、笔尖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铁笔!
他的目标并非沈天慈,而是墨玉柜台后那个如同木乃伊般的老者!
青衫文士眼中燃烧着疯狂和绝望,铁笔划破昏暗的空气,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笔尖那一点幽蓝寒芒直刺老者眉心!这一击,凝聚了他最后所有的生命力和怨毒,速度快如闪电,狠辣绝伦!
墨玉柜台后的老者,那双浑浊的死水般的眼睛,在铁笔即将刺到眉心的瞬间,极其缓慢地、抬了一下眼皮。
仅仅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没有怒喝,没有格挡,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噗!”
一声轻响。
那支凝聚了文士所有力量、足以洞穿精钢的铁笔,在距离老者眉心尚有半尺之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至极的墙壁!笔尖的幽蓝寒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明灭,随即“啪”一声彻底熄灭!整支铁笔,连同文士握笔的手臂,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最终诡异地悬停在半空!
青衫文士脸上狰狞的杀意瞬间凝固,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取代。他想抽回手臂,却发现那无形的泥沼拥有恐怖的力量,将他死死禁锢!他想张嘴嘶吼,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胸口那致命的伤口,血液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墨玉柜台冰冷的边缘。
老者那双浑浊的死水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近在咫尺、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文士面孔,眼神空洞,如同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规矩…不可破…”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从老者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青衫文士那条被无形力量禁锢的手臂,连同那支漆黑的铁笔,从手肘处开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扭转!
骨骼粉碎!筋肉撕裂!
整条手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被硬生生扭成了麻花状!鲜血混合着骨渣碎肉,如同被挤爆的浆果般喷溅出来,染红了老者宽大的旧袍和墨玉柜台!
“呃啊——!!!”无法想象的剧痛终于冲破了无形的禁锢,青衫文士发出半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但这惨嚎仅仅持续了半瞬!
老者的眼皮,极其轻微地,向下一耷拉。
“噗嗤!”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皮囊。
青衫文士整个身体,连同他那条被扭成麻花的手臂,毫无征兆地、由内而外地爆裂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破裂声!
血肉、骨骼、内脏…瞬间化作一团猩红粘稠的血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碎!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轰然炸开,弥漫了整个昏暗的大堂!
血雾并未溅开,而是在爆开的瞬间,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迅速向内坍缩、凝聚!眨眼间,便在那墨玉柜台前的地面上,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兀自微微蠕动、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怨毒气息的暗红色血珠!
老者眼皮重新耷拉下去,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宽大旧袍上沾染的几点血迹,如同滴入墨池的红墨,迅速被那深沉的黑色吞噬、消失不见。墨玉柜台边缘的鲜血也无声无息地渗入玉石内部,只留下几道淡淡的暗红色纹路,旋即隐没。只有地上那颗兀自蠕动的暗红血珠,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恐怖一幕。
整个大堂,死寂得可怕。昏黄的灯火在弥漫的血腥味中摇曳,将散乱桌案和那些古老器物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群魔乱舞。
沈天慈依旧站在那张石桌旁,指尖依旧悬停在棋枰天元位的黑子上方寸许。从青衫文士暴起,到其爆裂成血珠,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凶险绝伦,他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过那盘刚刚开始的棋局。
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不过是拂过棋枰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风。
他悬停的食指,终于缓缓落下。指尖并未触及那枚冰冷的黑子,只是在棋子上方,极其轻微地、如同蜻蜓点水般,虚虚一点。
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死寂的大堂中却清晰得如同玉磬敲击。
随着这一声轻响,那枚落在天元的黑子,似乎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的涟漪,以黑子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棋盘,随即消弭于无形。
沈天慈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扫过棋枰。那盘刚刚开始的棋局,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枚天元的黑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金属的冷光似乎比之前更加幽邃了一分。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墨玉柜台后那如同木乃伊般的老者。
老者依旧佝偻在阴影里,眼皮紧闭,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天慈提着东吴伞,步履无声地走向墨玉柜台。他并未看地上那颗兀自蠕动的暗红血珠,血腥味似乎也无法侵入他身周五尺之地。
他在柜台前站定,声音清朗平和,打破了这死寂:
“烦劳,取‘天衍残卷·卷三’一观。”
柜台后的老者,眼皮依旧耷拉着,毫无反应。仿佛沈天慈只是一团空气。
沈天慈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平静地落在老者那张枯树皮般的脸上。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地上那颗血珠极其微弱、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咕嘟”声。
许久。
老者枯瘦如鸡爪、搭在墨玉柜台上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一根枯黄的长指甲,在冰冷的玉面上,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随即,他那干瘪的胸膛似乎稍微起伏得明显了一些,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死水眼睛,终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白翳覆盖的眼珠,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最终,落在了沈天慈手中的东吴伞上。
他的目光在暗青色的伞面、奇特的伞骨上停留了大约三息的时间。
然后,那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
“…伞开星落时…劫…自…归墟…来…”
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仿佛随时会中断。
老者说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皮重新沉重地耷拉下去,胸膛的起伏再次变得微不可察,彻底恢复了那尊木乃伊般的死寂状态。
沈天慈站在柜台前,听着老者那如同谶语般模糊破碎的几个字,眼神深处,那古井无波的水面之下,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丝线骤然绷紧!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伞柄深处,万年阴沉木的冰冷触感,此刻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直抵灵魂的重量。
“伞开星落时…劫自归墟来…”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冷的寒意,坠入心湖深处。归墟…传说中万物的终结与起源之地,世界尽头的无尽深渊…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在大堂内炸响!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遥远缥缈的感觉,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他的后脑勺响起!
这一次,咳嗽声清晰无比!苍老、沙哑、带着一种被浓痰堵塞的艰难和难以言喻的尴尬!声音的来源极其诡异,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他的意识深处!更让沈天慈心神微震的是,这一次的咳嗽声中,除了那股亘古不变的古老苍茫气息,还无比清晰地混杂着…一丝被浓烟呛到的狼狈?以及一种…被现场抓包般的窘迫?
咳嗽声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几声剧烈的爆发后,便戛然而止,留下满堂更加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寂静。
沈天慈握着伞柄的手指,缓缓松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近在咫尺的剧烈咳嗽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对着墨玉柜台后再次陷入死寂的老者,微微颔首。
“多谢。”
说完,他不再停留,提着那把暗青色的东吴伞,转身,步履依旧从容沉稳,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向那扇窄小的、隔绝了外界天光的木门。
昏暗的灯火将他孤清的背影拉长,投在散乱的桌案和墙壁上。在他身后,那颗由青衫文士爆裂而成的暗红血珠,兀自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弱地搏动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怨毒。墨玉柜台后的阴影里,老者如同亘古不变的化石。
而空气中,那几声剧烈咳嗽的余韵,似乎还在无声地回荡,混杂着血腥与墨香,为这“云深不知处”,更添一层诡谲莫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