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动边缘

推土机的轰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咆哮,震得云澈脚下的碎石都在跳动。棚户区狭窄的巷道里弥漫着尘土和柴油的呛人气息,混合着街坊们愤怒的呼喊和无奈的叹息。楚星河紧跟在云澈身后半步,乌木剑匣斜挎在背,像一道沉默的阴影。云澈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星痕在剧烈搏动,那麻痒感已化为一种灼热的牵引,像一根无形的线,绷紧了,直直指向推土机前方那片被白线粗暴圈起的空地——张姨口中的“老铁道”,林小满手札里的“初代观星台核心区”。

空地边缘,那只白猫“星尾”正焦躁地来回踱步,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几个穿工装、戴安全帽的工人试图驱赶它,却被它灵活的走位和呲出的尖牙逼退。

“就是这里。”云澈停下脚步,声音被淹没在机械的噪音里。他指着脚下龟裂的水泥地,星痕的灼热感在此刻达到顶峰,仿佛皮下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刺痛和奇异的脉动。他能“感觉”到脚下深处传来的、沉闷而巨大的律动,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心跳,正被头顶的钢铁巨兽粗暴地搅扰着。

“星骸核心…被惊扰了。”楚星河的脸色异常凝重,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地面,闭目感知。“它在‘苏醒’,很慢,但很愤怒。强行破土,就像用铁锤砸醒一头冬眠的熊。”他睁开眼,看向云澈胸口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的星痕…在同步它的波动?”

云澈艰难地点点头。不仅仅是同步,更像是在被动地吸收那股愤怒而混乱的星力。每一次沉重的“心跳”传来,星痕就灼热一分,身体内部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乱窜,让他四肢发麻,眼前阵阵发黑。他想起母亲还躺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板房里,想起张姨送来的带着露水的星宿草,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片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充满烟火气却也脆弱不堪的角落。

“得让它安静下来…或者找到安全的入口,赶在它完全爆发之前!”云澈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楚星河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拆迁队的头头正拿着喇叭吼着什么,街坊们群情激愤地围堵着推土机,场面一触即发。“正面冲突没用。”他冷静地判断,“跟我来,避开人群。”

他们沿着棚户区边缘残破的矮墙移动,像两个不起眼的影子。星尾无声地跟上,轻盈地跃上墙头,如同一个白色的向导。胸口的星痕成了云澈唯一的指南针,牵引着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灼热和刺痛交替袭来,每一次地面的轻微震动都让星痕的搏动更加狂乱。他咬着牙,汗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

“这边!”楚星河突然拉住他,闪进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摇摇欲坠的砖墙,墙根下杂草丛生。星尾正用爪子疯狂地刨着墙根一处松动的泥土,发出急促的喵呜声。

“星痕的反应指向这里?”楚星河问,同时解下剑匣。

“是…最强烈…”云澈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他几乎能“听”到地下那沉闷的“心跳”正在加速,带着一种被侵犯的狂怒。

楚星河不再犹豫。他手指在乌木剑匣上某个隐蔽的凹槽一按,“咔哒”一声轻响,匣盖滑开。没有寒光四射,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块约两尺长、通体黝黑、形状并不规则,仿佛天然陨铁般的金属。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银色光点,散发出一种沉重、古老、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气息——星陨铁!

楚星河双手握住这沉重的黑铁,眼神专注得可怕。他没有做出任何华丽的剑招,只是将星陨铁尖端,稳稳地、缓缓地抵在星尾刨开的那处松软泥土上。

嗡——!

一股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让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嗡鸣瞬间扩散开来!以星陨铁尖端为中心,地面上的尘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开,露出下面潮湿的深色泥土。云澈胸口的星痕猛地一缩!一股冰冷、锐利、充满秩序感的奇异力量顺着星陨铁传导下来,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中和了部分地底传来的狂躁星力!

有效!云澈胸口的灼痛感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丝!他惊异地看向楚星河,只见对方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星陨铁的手臂肌肉紧绷,显然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它在…抗拒…”楚星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星陨铁尖端开始微微颤抖,与地底传来的力量激烈对抗。泥土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微光,如同沉睡巨兽被激怒睁开的眼睛!

“云澈!把你的手…按在星陨铁上!”楚星河低喝道,“用星痕去感应!尝试…沟通!告诉它…我们不是敌人!”

沟通?云澈看着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星陨铁尖端和泥土下透出的不祥红光,头皮发麻。这简直是把手指伸进猛兽的嘴里!但看着楚星河紧绷的侧脸,听着远处推土机再次启动的轰鸣,想到母亲…他猛地一咬牙,沾满汗水和灰尘的手,颤抖着,用力按在了冰冷沉重的星陨铁末端!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脑海中炸开!无数混乱狂暴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云澈的意识防线!愤怒!被长眠惊扰的暴怒!对侵入者的敌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和孤独,如同被遗弃在亘古黑暗中的呜咽!

“呃啊——!”云澈痛呼出声,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和青铜色交织的光芒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星际风暴的树叶,瞬间就要被撕碎!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如泉的力量,带着熟悉的柠檬香和一种温暖坚定的守护意念,突然从身后涌入!

“云澈!坚持住!”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竟然赶到了!她白皙的手紧紧覆在云澈按着星陨铁的手背上,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

“观测者林小满在此!”她清叱一声,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竟暂时压过了脑海中的混乱风暴,“以星图之名,指引迷途之力!他不是破坏者!是持钥者云澈!是来寻求共存之道!”

她的意念,清晰而坚定,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瞬间在云澈混乱的识海中开辟出一小块稳定的区域!那股清冽的力量,正是她家传的观测者星力,带着安抚和引导的特性!

云澈抓住这宝贵的瞬间!他不再试图抵抗那狂潮般的意念,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胸口的星痕上,凝聚起自己最强烈的、毫无保留的意念,那是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对这片烟火家园的眷恋,对平静生活的渴望:

「停下!我们不是敌人!」

「下面是我的家!有我要保护的人!」

「我们不想唤醒你!只想让你继续安眠!」

「请相信我们!」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最赤诚的情感,如同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年,向沉睡的巨人发出卑微而急切的恳求。

嗡鸣声骤然减弱!

地底那狂暴的“心跳”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泥土下透出的暗红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巨兽在困惑地审视。涌入云澈脑海的混乱风暴,虽然依旧汹涌,但那股纯粹的毁灭性敌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烟火气息的恳求冲淡了一丝,多了一丝迟疑。

“它在…犹豫!”楚星河敏锐地感知到对抗力量的减弱,星陨铁不再剧烈颤抖。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僵持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刺眼的白光和猛烈的冲击波,从不远处的新体育馆工地传来!整个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脚,剧烈地上下颠簸!云澈三人站立不稳,瞬间被掀翻在地!

“啊——!”“塌方了!”“快跑啊!”棚户区方向传来更加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逃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地震打断,地底深处那股刚刚被安抚了一瞬的意志,如同被彻底激怒!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狂暴力量,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暗红的光芒瞬间冲破泥土的束缚,将整个死胡同映照得如同地狱!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混乱意念和撕裂般的痛苦,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云澈的大脑,顺着星痕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噗——!”云澈眼前一黑,一口带着星砂微光的鲜血狂喷而出!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冰冷而狂暴的东西,正顺着星痕的通道,蛮横地涌入他脆弱不堪的星脉!

楚星河也被震飞出去,星陨铁脱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林小满的青铜罗盘指针“啪”地一声崩断了!

星尾凄厉地尖叫着,炸毛对着红光爆发处。

完了!云澈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绝望地想。不仅没能阻止,反而…引火烧身了。母亲…棚户区…那带着油条香和星宿草味的平凡生活…在狂暴的红光和撕裂灵魂的剧痛中,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