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蛮荒初啼

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火焰，而是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仿佛沉溺在万载玄冰的深渊。

紧接着，是窒息。肺部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吸入的却不是空气，而是一种粘稠、沉重、带着奇异草木腥气的冰冷流体。

林默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挣扎。那点护住他核心的温润金光，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暴风雨中的孤灯，顽强地抵抗着周遭的侵蚀，牵引着他那即将消散的灵识。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猛地将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他本能地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吐出的不是食物残渣，而是大量带着浓烈土腥味和青草气息的冰冷泥水。

意识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开始转动。

我是谁？我在哪？

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全身骨骼如同散架又强行拼凑起来的剧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光，刺眼的光。

不是城市霓虹，也不是消防车的探照灯，而是一种原始的、纯净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天光。

视野模糊晃动，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完全颠覆他认知的景象。

头顶是难以想象的、澄澈得近乎虚假的苍穹，湛蓝如洗，高远得令人心悸。几缕巨大的、棉花糖般的云絮缓慢移动，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带着一种灼热的力量感，与他记忆中工业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判若云泥。

他正趴在一片湿漉漉的、长满奇异低矮苔藓和蕨类植物的泥地里。身下是冰冷的泥浆，散发着浓郁的腐殖质气味。周围是参天巨木！那些树木的形态极其古怪，树干粗壮得需要十人合抱，树皮呈现深褐色或诡异的暗紫色，布满沟壑和瘤状凸起，如同远古巨兽的皮肤。枝叶并非常见的绿色，而是深绿、墨绿甚至带着金属般的暗红色泽，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巨大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缠绕着树干，垂落下来，上面挂着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或奇异香气的浆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味道：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腐烂植物的微酸、某种花朵浓烈的甜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狂野的气息，厚重得几乎能压垮人的胸腔。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这种浓烈的“气”灌满，带来一种奇异的饱胀感，但也伴随着强烈的刺痛——他的身体似乎无法适应这里。

这是……原始森林？不！这感觉，比任何纪录片里的热带雨林都要古老、蛮荒、充满压迫力！那些植物，那天空，那空气……一切都不对劲！

林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衣物在火场中早已焚毁。皮肤上沾满了泥浆，裸露的肌肤在原始而强烈的阳光下微微刺痛。他低头看向自己，又是一惊。

身体……变年轻了？肌肉线条虽然依旧单薄，但皮肤紧致光滑，充满了年轻人才有的弹性。手掌上因常年握笔和鼠标留下的薄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道被尖锐草叶划破的血痕。这绝不是他三十多岁、历经职场沉浮和送外卖风吹日晒的身体！更像是……二十岁左右的状态？

是那道金光？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王海峰冰冷的宣判、赵明得意的笑容、刺骨的寒风、电动车把手的冰冷、灼热的火焰、小女孩绝望的哭喊、身体撞向巨梁的剧痛……以及最后，那一点护住他意识的温润金光。

牺牲……死亡……然后……到了这里？

一个荒谬却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穿越？！他，林默，一个被陷害失业的外卖员，在火场中牺牲自己救下一个小女孩后，竟然穿越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蛮荒世界？

“嗬……嗬……”

一阵低沉、湿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捕食者特有的冰冷气息。

林默的寒毛瞬间倒竖！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脑海中的混乱。

他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就在他身后不足十步远的一片巨大蕨类植物丛阴影下，匍匐着一头……怪物！

那东西形似蜥蜴，却有牛犊般大小！全身覆盖着湿漉漉、粘着泥浆的黑色鳞甲，在斑驳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一颗丑陋的三角头颅上，两只浑浊的黄色竖瞳死死地锁定了他，瞳孔中只有纯粹的、对食物的贪婪与残忍。它的下颚裂开，露出两排匕首般锋利的獠牙，粘稠的涎水混合着血丝不断滴落。一条粗壮有力的尾巴不安地拍打着地面，扫断了几根粗壮的蕨叶。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腹部，一道巨大的撕裂伤口正汩汩地冒着暗红色的血液，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搏斗，但这重伤非但没有削弱它的凶性，反而让它更加狂暴嗜血。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恐惧，一种面对顶级掠食者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跑！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虚弱的身体。

然而，重伤的巨蜥怪物比他更快！

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带着浓烈的腥风，后肢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张开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朝着林默的脖颈狠狠噬咬而来！速度之快，远超林默的想象！

完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林默甚至能闻到怪物口中浓烈的腐臭气息。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刚穿越过来，就要葬身兽腹了吗？真是……讽刺啊！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孽畜！安敢伤人！”

一声清越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震得林默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嗤啦——！”

一道锐利无匹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林默猛地睁眼，只见一道耀眼的、近乎凝成实质的青色光芒，如同闪电般从斜刺里激射而来！那光芒带着一种凌厉的锋锐气息，精准无比地从侧面贯穿了巨蜥怪物粗壮的脖颈！

噗嗤！

血光迸现！怪物前冲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发出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嚎，巨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被那道青光硬生生削飞了出去！腥臭滚烫的兽血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狂涌而出，溅了林默满头满脸！

无头的兽躯轰然倒地，砸在泥泞中，兀自抽搐。

林默瘫坐在泥水里，浑身被滚烫的兽血浸透，粘稠腥臭。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强烈眩晕感。他呆呆地看着那还在喷血的巨大兽尸，又僵硬地转头，看向青光射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站在约二十步开外的一棵虬结古树的粗壮根须上。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身量不高，但体态匀称有力。穿着一身材质奇特、非麻非葛、泛着淡淡青灰色的劲装，干净利落，袖口和裤腿都用皮绳紧束。他的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线条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冷冷地扫过林默和地上的兽尸。

最让林默心神剧震的，是青年手中握着的一柄剑。一柄造型古朴、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青玉质地的长剑。剑身长约三尺，没有华丽的装饰，只在靠近剑锷的地方刻着几道玄奥的云纹。此刻，剑尖斜指地面，一滴暗红的兽血正沿着锋锐的刃口缓缓滑落，滴入泥土。剑身上流转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青色毫光，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那绝不是凡铁！刚才那道斩杀巨蜥的青光，显然就是这柄剑发出的！

青年男子目光落在林默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中带着审视、警惕，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冷漠和疏离。仿佛林默在他眼中，与地上那具兽尸并无本质区别，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

“你是何人？为何赤身裸体，出现在这‘黑齿林’深处？”青年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温度，用的是林默从未听过的语言，但奇怪的是，林默却清晰地明白了每一个字的意思，仿佛这语言是直接烙印在他意识里。

林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震撼、茫然、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咙发紧。他看着青年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看着那柄还在滴血的青色玉剑，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个世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刚才那头巨蜥想吃掉他，而眼前这个救了他的青年，眼神中也看不到丝毫属于“人”的温情，只有属于强者的漠然和审视！

善良？怜悯？在现代社会，他因为善良被陷害至死。刚穿越过来，又因为虚弱差点成为野兽的口粮！

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在这个世界，就必须拥有力量！必须抛弃那些无谓的软弱和天真！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林默混乱而绝望的心底。它微小，却带着致命的剧毒，开始侵蚀他灵魂深处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

青年见他不答，眼中冷意更甚。他手腕一抖，青玉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上的青光骤然收敛，变得如同普通玉器。他利落地还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

“此地凶险，非你等凡人可留。”青年不再看林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丛林，“那‘黑鳞蝾’的血腥味很快会引来更多凶物。不想死，就速速离开。”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林默的死活，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轻盈地跃下树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密得化不开的原始丛林深处，速度快得惊人。

只留下林默一人，赤身裸体，浑身浴血，坐在冰冷的泥泞中，面对着庞大的兽尸和一片死寂的、充满未知凶险的蛮荒森林。

冰冷、腥臭、剧痛、虚弱、恐惧……还有青年离去前那冷漠到骨子里的眼神，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深深刺入林默的脑海。

他剧烈地喘息着，牙齿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咯咯作响。目光扫过青年消失的方向，又落回那柄插在泥地里的、粗糙但尖锐的兽骨上——那是刚才巨蜥挣扎时从断口处甩出来的。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不甘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

凭什么？！

凭什么我林默就要被陷害？凭什么就要被火烧死？凭什么刚活过来就要被野兽吃？凭什么连“同类”都视我如草芥？

善良？本分？责任？去他妈的！

在这个鬼地方，这些玩意儿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他猛地伸出手，不顾骨刺的锋利，死死握住了那根沾满泥浆和兽血的粗大兽骨！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疯狂的踏实感。

力量！我需要力量！不择手段的力量！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然后……让那些想让我死的，付出代价！

林默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现代都市的迷茫和软弱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冰冷、狠戾与决绝。他用尽力气，撑着那根兽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赤裸的身体沾满泥泞和血污，在蛮荒的阳光下，显得渺小又狰狞。

他环顾四周，如同孤狼般，寻找着任何一丝生存下去的可能。

蛮荒的序幕，以血腥与冰冷拉开。属于“善者”林默的过往，已被那场大火彻底焚尽。在这片洪荒大地上站起来的，是一个只为生存而战的、初生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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