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图穷匕见，当众诛心

京城的风，裹挟着腊月的凛冽与权力的燥热，吹拂在每一寸雕梁画栋之上。下月十五，一个被皇家朱笔钦点的日子——镇北王萧煜宸迎娶侧妃苏柔儿的大婚之期。这不仅是王府的盛事，更是皇帝对萧煜宸“平定北疆余乱”、“稳定京畿商市”（此条在知情者眼中充满讽刺）功绩的褒奖与恩典。敕令王府设宴，邀王公贵胄、朝堂重臣、商界巨擘，乃至宫中内侍代表，共襄盛举。红绸已挂，彩灯初悬，整个镇北王府沉浸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喧嚣浮华的喜庆之中，等待着那场注定载入京城史册的“风光无两”。

蛰伏于暗影的林晚，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虚假甜香，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云端？她要的就是他们站在自以为是的云端！那最高光的顶点，正是她精心挑选的、将仇敌彻底打入地狱的绝佳祭坛！

婚典前的喧嚣，被苏柔儿精心策划的一场“赏梅诗会”推向了第一个高潮。地点选在京城最负盛名的皇家园林——沁芳园。时值深冬，园中千树寒梅怒放，如雪覆枝头，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纱幔轻拂，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流淌，珍馐美馔，玉液琼浆，极尽风雅奢华之能事。

京中大半的才子名媛、高门贵妇、清流文士，皆被这“才情雅集”的名头吸引而来。衣香鬓影，环佩叮咚，笑语喧阗。而苏柔儿，无疑是这片冰雪琉璃世界中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她一身素白如雪的云锦长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疏落有致的梅花，行走间流光隐现，清雅绝伦。外罩一件火狐裘斗篷，那抹跳跃的殷红，非但不显俗艳，反而将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衬得越发晶莹，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青丝高挽，斜簪一支羊脂白玉梅花簪，再无多余饰物，却将“人淡如梅”的意境演绎到了极致。她立于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身姿娉婷，眉目含情，仿佛与这冰肌玉骨的寒梅融为一体，引得无数赞叹痴迷的目光。

“苏侧妃真乃梅仙下凡！”

“此情此景，当有佳句！”

“柔儿姑娘才情冠绝京华，必能吟咏出传世之作！”

在众人殷切的簇拥和奉承中，苏柔儿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自信，朱唇轻启，曼声吟哦：

>“冰肌玉骨傲霜寒，疏影横斜月色阑。

>不与群芳争俗艳，暗香浮动满乾坤。”

清越的嗓音在寂静的梅林中回荡，诗句意境清高孤绝，字字珠玑，将梅花的高洁与自身的人设完美契合。

“好！”

“妙啊！‘不与群芳争俗艳’，此句道尽梅花风骨，更显柔儿姑娘高洁品性！”

“意境超然，字字生辉，堪称咏梅绝唱！”

“柔儿姑娘才情，实令我等须眉汗颜！”

赞誉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苏柔儿淹没。她矜持地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圣洁而得意的浅笑，享受着这众星捧月的无上荣光，仿佛已预见到三日后的婚典上，自己将如何以“才德兼备”的美名，彻底奠定在京城贵妇圈中无可撼动的地位。

“好诗！真是好诗！苏姑娘才思之敏捷，文采之斐然，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在这满园赞誉几乎达到顶峰之际，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玩味腔调的声音，突兀地穿透了这片和谐的颂扬声浪。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一个身着半旧青色儒衫、面容极其普通、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年轻书生，排开众人，缓步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憨厚的笑容，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直直地看向梅树下的苏柔儿。

苏柔儿秀眉几不可察地一蹙，心中掠过一丝不悦与警惕。这陌生的书生，眼神让她莫名地不舒服。

书生无视了周围投来的诧异和不满目光，自顾自地拍着手，语气愈发夸张：“苏姑娘此诗，清丽脱俗，意境高远，将梅花的风骨品性描绘得淋漓尽致，真乃千古绝句！只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作一丝冰冷的探究，“只是在下听着，怎么觉得……如此耳熟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如钩子般锁住苏柔儿瞬间僵硬的脸庞。

“仿佛……仿佛与三年前，一位署名‘寒山客’的隐士，在江南名胜‘望江楼’的粉壁之上，酒后挥毫泼墨，所题写的那首咏梅诗……一字不差？”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满园的赞誉声、丝竹声、笑语声，瞬间被抽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沁芳园，只剩下寒风吹过梅枝发出的呜咽。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钉在苏柔儿那张血色尽褪、由错愕转为惊怒煞白的脸上！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柔儿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柔美，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歇斯底里，“什么寒山客！什么望江楼！此诗……此诗分明是我方才触景生情，即兴所作！你……你这狂生，竟敢在此污蔑于我！来人！将他给我轰出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火红的狐裘在雪白的背景下剧烈起伏，如同燃烧的火焰，却已不是圣洁的光，而是焚心的羞怒。

“即兴所作？”书生（林晚）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园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不慌不忙，甚至带着几分悠闲地从自己那宽大的旧衣袖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卷明显泛黄、边缘磨损的纸卷。

“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在下不才，三年前正好游历江南，有幸在望江楼得见那位‘寒山客’的真迹。其诗其字，狂放不羁，隐逸之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折。在下当时便觉此诗不凡，特意寻了拓印匠人，将壁上真迹拓印了一份，随身携带，时时品鉴揣摩，视为珍宝。”

他一边说着，一边当着全场数百双眼睛的面，缓缓将那卷泛黄的拓印卷轴展开。

“诸位请看——”

卷轴完全展开！上面的墨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但字迹却清晰无比，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洒脱不羁、睥睨世俗的狂放意态！而那诗句，赫然便是方才苏柔儿所吟诵的：

>“冰肌玉骨傲霜寒，疏影横斜月色阑。

>不与群芳争俗艳，暗香浮动满乾坤。”

一字不差！连一个虚词的改动都没有！那迥异于苏柔儿娟秀闺阁体的狂放字迹，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柔儿和所有刚刚极力赞美她的拥趸脸上！

铁证如山！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比之前的寂静更加喧嚣百倍！

“天啊！真的……真的一模一样！连字迹都对不上！”

“抄袭！这是赤裸裸的抄袭！”

“苏柔儿……她竟然剽窃他人诗作，还恬不知耻地据为己有？！”

“不可能！柔儿姑娘才情横溢，怎会如此下作！定是这书生伪造！”仍有死忠拥趸在绝望地嘶喊，试图挽回那破碎的偶像形象。

“伪造？这拓印的纸张、墨色、磨损痕迹，岂是三年内能伪造出来的？分明是旧物！”

“望江楼‘寒山客’题诗……我……我好像也听江南来的客商提过一嘴！确有其事！”

“沽名钓誉！欺世盗名！”鄙夷之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取代了狂热的赞美。

苏柔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那些刺耳的议论和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四肢百骸！她苦心经营多年、视若生命的“才女”金身，在这卷泛黄的拓印面前，脆如琉璃，轰然碎裂！她精心编织的完美世界，正在她眼前寸寸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