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推入火坑

“好了好了!”太后慈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圆场意味响了起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僵局,“锦澜这孩子面皮薄,你们这般当面对她一个姑娘家的婚事问东问西,也不怕臊着她!”

太后笑着嗔怪地看了邓皇后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脸色尚未恢复的贺锦澜,“孩子啊,莫要在意。这人呐,姻缘都是天注定,强求不得。皇后也是一番好心,只是此时此地,确非商议之机。此事容后再说。”

“是臣妾思虑不周,太心急了。”邓皇后立刻温顺认错,笑容依旧温婉得体。

她顺势调转了话题,仿佛刚才的一切试探都未曾发生:

“说起来,听闻永定侯府还有个表小姐,叫……裴玲珑?可是那位名动京城的才女裴姑娘?本宫在深宫,也偶尔听得些传言。贵府虽门第尚需积累,但这位裴姑娘的名头,却是极亮眼的。”

贺锦澜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答:“回皇后娘娘,裴家表妹确实才名在外。民女离家多年,刚回京不久,坊间闺阁传言,倒不甚了了。”

她略一停顿,选择了一个中庸的回答,“裴表妹性情温婉,自幼聪敏好学,在闺秀之中确属佼佼。”

承认裴玲珑优秀,却不提外界盛名。

“哦?如此说来,倒是个极好的姑娘。”邓皇后含笑点头,似乎对裴玲珑颇感兴趣,随即又转向太后,闲话起其他话题。

贺锦澜静静听着,偶尔在问及时才谨慎地附和一两句。

大约一盏茶后,她见时机成熟,便起身向太后和皇后恭敬告退。

太后依旧慈和,命心腹大太监赢公公亲自相送。

邓皇后也含笑起身:“正好,本宫也出来有些时辰了,便送贺姑娘几步吧。”

走出暖阁,外面已是暮色四合,寒气袭人。

赢公公在前方引路,贺锦澜落后皇后半步。

长长的宫道上,只有鞋履落在青石板上单调的回响和远处零星飘来的更鼓声。

邓皇后缓缓踱步,侧首看向贺锦澜,宫灯柔暖的光晕洒在她温婉端庄的侧脸上,笑容可亲:

“贺姑娘性情温顺,深得母后喜爱。日后若得闲暇,不妨常入宫来,陪母后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莫让哀家这老婆子寂寞才好。”

她语气温和,像一个亲切的长辈:“不知姑娘平日在家,可有什么钟爱的消遣?诗词字画?还是抚琴品茗?本宫也好替你留意着些宫里的稀罕物件儿。”

贺锦澜微垂眼帘,温顺应答:“谢皇后娘娘厚爱。娘娘慈怀,民女感激不尽。只是民女才疏学浅,不敢奢谈琴棋书画,平日不过爱摆弄些针线,或是侍弄花草打发时光罢了。”

“原来是善持家、懂生活的。”邓皇后笑容更深,带着鼓励,“如此也好。”

两人行至通往宫门的岔路口。

“本宫就送到此处了。”邓皇后停下脚步,声音依旧温和如春水,“赢公公,好生送贺姑娘出宫。”

“老奴遵旨。”赢公公躬身应道。

邓皇后又对贺锦澜含笑点点头,这才在宫人的簇拥下,转入了另一条灯火通明的宫道,背影渐渐消失在朱墙的重影深处。

贺锦澜立在原地,望着皇后消失的方向,寒风拂起她几缕鬓发。

邓皇后今日种种善意、拉拢与暗示,对她这个身份并不出众的而言,并非真的多么青眼。

原因无它。

一切不过是,因她是太后面前还算得宠的一个玩意儿。

讨好了她,哄住了她,便是讨好了太后。

仅此而已。

深宫之中,哪有无缘无故的恩典?

贺锦澜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抬步,随着赢公公离开。

……

慈明宫沉水香袅袅,却盖不住空气里暗涌的紧绷。

太后倚在凤榻上,指尖捻着紫檀佛珠,目光扫过下首端坐的儿子——端王祁墨尘。

青年亲王面容沉静,唯眼底压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暗流。

“皇帝日理万机,朝堂内外都看着,”太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如今也二十大几了,婚事一拖再拖,御史台和礼部的折子快堆成山。皇后今日特意提起来,也是体恤皇上,为你分忧。”

祁墨尘眼皮微抬:“儿臣不急。”

“不急?”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住,声音陡沉,“江山社稷、开枝散叶,岂容你任性!”

她语气一转,带上三分强硬九分施压,“永定侯府的贺大小姐锦澜,你刚见过的。那孩子品貌俱佳,端庄大气,又是哀家的恩人,哀家瞧着甚是喜欢。”

她刻意顿了顿,加重了砝码:“你可瞧见了?她陪坐在皇后身边,那份从容气度,竟能与皇后平分秋色,绝无半分逊色!如此品貌,如此门楣,与你正是良配!”

祁墨尘的目光骤然锐利,直刺主位:“母后以为,这便是为儿臣好?”

“哀家亲自选的,自然是为你好!”太后面色一沉,“莫非哀家的话你也不听?非要皇帝亲自下旨不可?”

“倘若母后执意如此,”祁墨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那贺大小姐进我端王府之日,便是她生不如死之始。母后这是在亲手推她入火坑!”

“放肆!”太后勃然变色,“祁墨尘!”

祁墨尘却豁然起身,直视太后,一字一句,重逾千钧:“母后口口声声感念她是您的救命恩人。可这感念之情,便是如此吝啬?”

“她在宫中救了您,您贵为太后,不过一句感念,几抬寻常赏赐打发给了永定侯府。您可曾亲眼看看,您口中的那位‘端庄大气’的贺大小姐,平日里身着何等衣饰?头上可有半点值钱的发簪?便是今日随诏入宫谢恩,身上穿的也是半旧不新的素缎,连侯府表姑娘裴玲珑都不如!”

他语速加快,字字如冰锥凿击:“您赏给永定侯府的东西,当真能落到贺锦澜手上?您高高在上,自以为施了天恩,以为永定侯府念着这份恩情便会善待嫡长女。

可两次召见,她身边为何既无身为诰命的祖母陪伴,也无一品侯夫人的母亲在侧?一个真正的侯府掌上明珠,被人如此慢待,面上竟无丝毫委屈愁绪。母后,您当真以为她过得很好?”